寄人籬下的日子,不過是每天陪笑臉在胡人眼底下討口飯吃,你以為心裡就好過麼?你們在新碎葉城日子過得苦,風霜都刮在臉上,我在康居也受風霜,那風霜卻都刮在心頭!其實,我也常常羨慕你們的逍遙呢。”

楊定國嘿嘿地就往靠窗的椅子上一坐,呸了一聲說:“行了吧你!你們貨殖府的人就一樣最強嘴巴會叫!花紅酒綠的日子,在你們口中都變成風霜刀劍了!”

當日鄭渭不認得楊易,但他們的父親鄭萬達與楊定國卻是見過的。

在武人諸家退至新碎葉城以後,貨殖府仍然與他們有著聯絡,當年在安西唐軍奇襲怛羅斯地區期間曾起到重要作用的燈下谷,就是新碎葉城與俱蘭城貨值府後人街頭的所在,若不是靠著貨值府後人提供的鐵料、硫磺等物,新碎葉城如何能夠維繫對陌刀的再造與修補?若不是鄭家從寧遠買來馬種,新碎葉城也無法維繫戰馬的改良。而所有的這些“接濟”都是在燈下谷完成的,而交接的雙方,自然得由各自的核心成員進行。不但鄭萬達認得楊定國,郭洛和鄭渭小時候也是見過面的。

不過安西唐軍武人與貨值府的恩怨持續了上百年,雙方互相依賴卻又互相看不對眼,楊定國和鄭萬達從少年時候就不對付,嘴上經常互損,只是當年新碎葉城要靠俱蘭城貨值府後人的接濟,楊定國不得不忍氣吞聲,鄭萬達則不免有施恩者的高傲,現在形勢扭轉,武人一派打下了江山,倒是貨殖府後人得反過來依附他們了,因此鄭萬達在說話的時候便將尖酸全部藏起,這是一個老商人在形勢變化中所顯現出來的狡黠與通達,楊定國卻是再無顧忌,說起話來變本加厲,大有發洩這一百年來一切委屈的意思。

如今天氣已經很冷,北庭地方乾燥,涼州卻是一場接一場的飄雪,劉伶樓的設計頗為巧妙,並非臨街就是窗戶,在這個最雅緻的包廂裡頭,窗戶是複式的,開啟了木窗之後還有一層紗窗隔絕風雪,卻又讓這個房間不顯得太悶,偶爾有風從紗縫中吹過來也變得柔了。加上屋內又有暖爐藏在壁中,所以一進門外間的寒意就去了七八分。

鄭萬達在楊定國對面的椅子上也坐下,椅子上鋪著拜占庭的坐墊,他脖子上圍著貂皮,身上披著狐裘,絲綢之下又是一層精絮,仍然穿得十分厚實。

楊定國卻只是一件薄薄的棉衣,似乎越老了越不怕冷,在外面是如此,上了閣樓後乾脆連袍子都脫下了,交到鄭漢的手中去。

看看鄭家兒孫都在跟前,楊定國的兩個兒子卻都在前線,他哼了一聲,說:“你們貨殖府就是如此,永遠躲在後方暖被鋪裡頭享福,我們這些武家卻永遠得在前線衝殺,拼生拼死來餵飽你們這些大老爺。”

鄭萬達聽他的言語和十幾年前見面幾乎沒什麼不同,苦笑道:“行了行了,別貨殖府了,那都是什麼年月的事情了。當年的事情咱們也說不清楚,如今的天下早不是我們老祖宗時的天下了,也不是我們的天下了,都是小一輩的天下了。這些恩怨糾纏,怕也就我們這兩個快進棺材的還記得,你去問問你兒子楊易,再去問問我兒子鄭渭,看看他們還在乎這些不!人家現在不是都督就是長史,誰還來理我們這兩個老頭子的羅嗦?”

楊定國聽得一楞,想想鄭萬達的話也不是沒道理,天策軍雖然源自安西唐軍,但是如今的天策政權其氣象已非安西唐軍所能涵蓋,鄭、楊兩家所代表的貨殖府與武人的恩怨,在鄭渭楊易那裡的確變得猶若變文故事那般遙遠,小一輩的人根本不會為了那些去生氣了,鄭漢、楊涿等人偶爾說起這些往事都是一笑。雖說冤家宜解不宜結,但是想到自己所重視的恩仇到了小一輩處都變得不值一哂,楊定國卻忍不住有些失落。

鄭萬達又道:“現在啊,老哥我是在康居那裡存不住身,來投靠老弟你了。還望老弟莫記得當年的恩怨,把當年不愉快的事情都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