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來。那時我大概是十六歲。他很像我的爸爸;只是動作慢多了———當然;他比我大很多歲。冶

講完她的故事;特里爾奶奶將下巴靠著杯子休息。她的輪廓看起來既抽象又明亮。細小而明顯的血管;在她的眼睛四周蔓延開來;她的頭骨用力地推擠面板。她有可能是那個強壯的愛麗絲?那個貨運車伕在林中追逐的愛麗絲?那個讓男人為她洗澡並娶她為妻的十六歲女孩?在相當於特莉莎的年紀?……

5。 牆板裡的老奶奶(5)

“我爸爸種了那棵樹。冶她突然說;一面用手指著老舊龜裂的窗戶。

這棵巨大的樺樹佔據了至少一半的天空;搖曳的樹影掩蓋了整

96

棟房屋。它的樹根像只大手;緊緊抓住斜坡;穩住山丘;它的樹幹強勁地盤繞生長;灑下一片片綠霧的簾幕;它直上雲霄;枝椏延伸為一千條陰涼的巷道;成為一個貓頭鷹和松鼠聚居的都市。以前我總覺得;這種樹像大地一樣古老;我做夢也沒有想到;一個男人能種出這麼大的樹。然而;特里爾奶奶的爸爸就種了這棵樹;他用手指灑下了種子。他必須有多大的年紀;才能留下這個印記?想一想奶奶的年紀;再加上他的;你就回到了洪荒之初。

“當然;那時他很年輕;冶奶奶說;“他是在結婚前種的。冶她眯著眼睛往上瞧;凝視高高的樹枝;然後坐下來;溫柔地點著頭;葉片搖曳;投來一片碧綠的樹影;輕輕掠過她的臉龐。

“我一定要看到樹頂!冶她突然從椅子上騰的一下站起身來。她離開我們;提起裙角;用輕盈的小碎步往森林裡跑去。我們看到她蹲在樹下的草叢裡;眼睛發亮;好像一隻纖小、黑色的松雞。老邁迫使她整天待在屋子裡;然而在她渴望安慰的時刻;她還是會到森林裡去。

特里爾奶奶和華倫奶奶是那種如今已看不到的傳統老人;是最後一代有尊嚴的祖母;潤飾她們的尊嚴的;是她們的年齡。當時的祖母們穿著怪異而令人喜愛的制服;我們都知道;這種衣服現在只有在歌舞劇裡才看得到。我們這兩位年老的鄰居出門買東西時;總是一絲不苟地打扮自己;她們穿著高筒、綁鞋帶的靴子;麥斯林紗製成的連身長裙;高領的短上衣上鑲著珠子;外罩燭芯紗的披肩;頭戴高高的寬簷女帽;帽上繫著兩條長長的緞帶;並鑲滿漆黑的亮片。她們看起來像兩隻椋鳥。身上點綴著一顆顆黑玉;在一團叮叮

97

噹噹的黑暗中走過。

當她們如此打扮時;這些嚴謹而相似的年老身影迷住了我。我當上國王以後(我總是這麼想);要命令好多祖母一起*。我會訓練她們;要她們整齊地列隊行軍———想想看;一排又一排搖搖晃晃的靴子、顫顫巍巍的女帽、翻飛的披肩;以及狂怒且不停咀嚼的面孔……她們會從所有的小鎮和村落裡被找出來;乘著一輛輛馬車來到我的皇宮。當然;這不過是國王心血來潮的新點子;就像吃可可或喝果凍;但它絕對比那些疲憊的警衛的平日表現來得有趣。

儘管這兩位老太太穿得很正式;但她們很少走遠;偶爾上教堂聽講道;或是每個星期到村裡的商店買一次東西。華倫奶奶去買糖和酵母;特里爾奶奶則是買兩便士的鼻菸。鼻菸是特里爾奶奶的恐怖嗜好;她毫無節制地沉溺其中。她的衣服總是蒙著一層細小的褐色粉末;她的鼻孔像獾穴一樣黑。她把鼻菸放在一個小圓罐裡;罐子是錫制的;被摩挲得像石頭一樣光滑。她總是輕輕磕一下;開啟罐子;用指甲捻起一撮粉末送進鼻孔;深深吸口氣———“啊!冶然後彈彈手指;揉揉眼睛;在空中留下一股微弱、乾燥的雲霧;好像真菌生長時爆發的煙霧。

鼻菸罐令我們幾個男孩厭惡;卻又讓我們感到興奮。我們懷著敬畏的心情開啟蓋子;感覺裡頭是屬於地獄的惡臭物質:宛如*煙塵的黏土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