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知道紙片兒醒了。 他站起來,穿過黑暗蹦到床邊。他伸出一隻手,在黑暗中劃了一下,然後又帶著那股紙片兒已經熟悉的魔術師的溫熱和柔力,輕輕按在紙片兒的心口上,她立刻安靜下來。他把她抱起來,如同托起一縷白色的光線,那軀體輕柔又微微發涼。他激動了,在她那男孩一般骨瘦嶙峋的身體上撫摸起來,在她裸開的瘦頸窩和不成熟的胸脯上吸吮。她的亞麻布白長裙脫落下來,那種純白色鮮嫩的魚兒的質感在他的無比溫情的懷裡蠕動。他抑制不住發出嗚嗚咽咽聲,用一雙乾燥滾燙的大手在她的身體上揉摸。漸漸地,她那發涼的肌體暖熱起來,不一會兒,她單薄的骨架就在他的動作下融化了,柔軟得像空氣。 這天夜晚,窗外呈現出一種奶白色的昏暗。他們的擁抱一直持續到夜風來臨,光禿禿的天空被刮出一個個神秘莫測光怪陸離的暈環,紙片兒才在黑暗中盪盪悠悠地像條影子似的離去。 紙片兒的外祖父從單腿人烏克在土泥牆下邊的那片瓦礫上第一次出現,就從紙片兒異樣的神情裡看出了問題。他那雙像鷹一樣深藏在白睫毛裡邊的眼睛,富有最敏感的直覺。每天,太陽一落山,他就躲到最裡邊的一間木屋裡,蹲在床上,透過糊著玻璃紙的窗子,向土牆那邊觀望。他有一雙經驗豐富的眼睛,家裡的幾十只貓,誰在熱戀誰,誰在吃誰的醋,他都能憑那雙已經昏花的老眼無一遺漏地捕捉到。 每天,當夕陽最後一抹紅暈在牆頭消失的時候,單腿人就當地一響立在瓦礫堆裡那些金屬片片上。這位外祖父立刻全神貫注,不錯眼珠地進行監視。當單腿人在那堆金屬片片上跳完一句悅耳的歌兒時,這位外祖父就看到自己心愛的掌上明珠從另一間木房子裡嗖地箭頭一般射出去。老頭兒把牙咬得嘣嘣響。他看到紙片兒一天天長高,單薄的小胸脯一天天鼓起來,那雙乾枯的大眼也漸漸透出女人的光亮和嫵媚,老頭兒開始焦慮不安。他一方面悔恨自己的罪孽,生出紙片兒這個古怪的孩子,他認定紙片兒不僅出奇地懶惰和患有明顯的憂鬱症,而且認定她是個性變態者;另一方面,他把對紙片兒的一往深情的愛化做一種仇恨轉移到單腿人烏克身上。 每天,當小鎮四處的山上、土凹裡以及大家的木屋頂上被黑暗的陰影湮沒時,小鎮西邊的古廟裡便充滿熱乎乎甜蜜蜜的氣氛。兩個孤單單的戀人冒著汗在寂靜中說說停停。紙片兒的嘴唇不再那樣死死緊閉了,但依然蒼白,牙齒依然烏黑。她那種可憐巴巴的顫抖和出冷汗的毛病一天天在消失。兩個人在噝噝啦啦的電扇前各坐各的,她的腦袋歪向烏克一邊,眼睛裡盈滿閃爍的淚水,倘若沒有烏克的目光迎住,那淚水就會滾落下來。她的表情仍然顯得神經質,雙手抱住小腿,下頦抵在膝蓋上,靜靜地傾聽烏克講那些神奇事。他的聲音溼漉漉的,帶著一股陰鬱莫測又誘引人的味道。他裸露著古銅色的上半身,兩隻乾爽的大手不住打著手勢。他給她講螞蟻和蜥蜴的事,講深山裡紅發野人的傳說,講貓與水耗子的兩棲大戰。有時候紙片兒被驚懼嚇得嘰嘰哇哇尖叫。他們總是這樣,一直講到小鎮漆黑得沒一點點光亮,講到天上的星星都暈暈糊糊睡去,講到潮溼的黑夜帶著安詳的夢幻般的神情包裹了一切。這時候,兩位相互傾慕的戀人眼睛裡便流出恍恍惚惚的渴念勁兒。 夜晚的小鎮夢一般闃靜,白天裡在刺目的陽光下顯得骯髒、醜陋、沒精打采的鎮子,此刻被一種淒涼、神秘又溫情的氛圍所籠罩。月光把那些黑黝黝的杉樹、紅樺、山毛櫸樹貼上一層銀紙,在沒有燈光的空蕩蕩的土路上,它們宛若一群磷火鬼魂,在連塵埃都變得沉靜的空中游遊蕩蕩。&nbsp&nbsp&nbsp&nbsp

紙片兒(4)

白天的時光,紙片兒依然是孤獨的,小鑼一樣噹噹急響的心跳常常把她弄得筋疲力盡。她坐在屋門前的石頭臺階上,邊睡邊捏泥人。烏克為紙片兒想出一個麻醉神經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