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卻是在梨園。讓教坊中人在其面前合奏了涼州曲之後,他便若有所思地說:“朕覺得,這涼州詞固然浩瀚悠遠,讓聽者無不動容,可彷彿只是音樂,就缺少了什麼,你覺得如何?”

玉奴如今已經回了壽王宅中,橫豎和壽王李瑁井水不犯河水,她也就釋然了。她頻頻出入宮中,最初的緊張和驚懼早已無影無蹤,可疑惑卻是免不了的。然而,面對自己最熟悉的音律樂理之事,她立刻把其他的顧慮都拋在了腦後,細細一思量便突然合掌說道:“西涼樂舞,本就應該是一絕,如今卻有樂而無舞,當然便失卻了最重要的韻味!”

“當年郭知運獻涼州曲的時候,倒也有相應的舞姬送來,只不過那些舞姬所演樂舞,和教坊差別極遠,更不要說和梨園的水準相提並論了。”

李隆基愛好廣泛,弓馬騎射,馬球音律,就連吟詩作賦也都不陌生,此刻,他和年紀相差自己幾十歲的玉奴由此起頭,漸漸談論起了西涼音樂乃至西域樂曲,早已忘卻了身邊眾人。等到他首先回過神時,就只見之前奏樂的坐部伎早已經面露疲態,當即把人都遣退了。等到身邊只剩下寥寥數人親信,他方才突然詞鋒一轉道:“楊氏,自從去歲以來,東宮無主,儲位虛懸,天下臣民無不心中不安,朕如今問你,你覺得壽王可堪為東宮嗎?”

玉奴最初入宮就防著天子問這種事,可時間一長,李隆基從來不和自己說政務,她漸漸就覺得輕鬆了。可眼下這樣一個問題突然迎面砸來,她與其說是驚愕,還不如說是苦澀,足足好一會兒方才大膽地抬起頭來直面天子。

“陛下,恕我言辭冒犯,壽王是否可堪為東宮,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才德淺薄,不足以為東宮妃。”既然一股腦把心中最深處的話給說了出來,玉奴就索性都豁出去了,“我不喜歡管那些雜事瑣事,不喜歡勉強自己和那些姬妾共處,對於壽王庶出的子女,也完全沒心思照拂教導。如今壽王能夠容忍我,不過因為我乃是師尊的弟子,兼且並未礙著他。可如若壽王入主東宮,甚至於君臨天下,怎麼可能還能容忍我?”

玉奴和李瑁的婚事楊家樂見其成,也是武惠妃一力主張的,連日以來楊家人一次次到壽王宅來,字裡行間的意思讓玉奴不勝其煩,而且,一想到太子妃薛氏家中的慘狀,就足以讓她心有餘悸了。因為李瑛三人廢為庶人流放,薛氏以及子女全都成了無根的浮萍,若非薛氏上書請度為尼,天子命將子女全數交給了慶王李琮撫養,李瑛的妻兒還不知道是個什麼樣子。所以,此刻不管不顧說完了這些,她便緊咬嘴唇等候發落,心中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大不了廢了她的壽王妃之位,她就可以清清靜靜了!

李隆基盯著面露決然的玉奴,好一會兒卻笑了起來。宮中有的是各式各樣的妃嬪和宮人,每一個人都竭力迎合他的喜好,就連諸王公主,王妃駙馬,也無不竭力揣摩他在想什麼,試圖把最好的一面展示在他面前。而這個壽王妃楊氏,從前就有些我行我素,如今似乎進宮多了,那種天真無邪的性子越發明顯,此刻說出的理由更是駭人聽聞,怎不叫他又好氣又好笑?

“陛下笑什麼?”玉奴雖在等最終裁決,可見李隆基笑得暢快,她不禁又有些惱意,“若是覺得我不賢,便直說發落好了!”

儘管人人都知道自從李瑛李瑤李琚兄弟三個被廢為庶人,遠貶他鄉,壽王妃玉奴便頻頻往來於宮中,這簡直是其他諸王公主無人能及的殊遇。這位壽王妃說話少有顧忌,從前也不是沒說過犯忌的話,可這次就更了不得了。見其竟是在天子面前如此倔強,有人很想出口打岔,可卻在李隆基倏然轉厲的目光下怯了場。於是,見玉奴依舊無所畏懼地直視著天子,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出了一身冷汗。

“這樣的實話,也只有你敢說!”李隆基一拍扶手,本是盤膝趺坐的他支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