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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他之前,他之後,所有爬格子的人,總不走運的原因。爬格子的遊戲和輪盤賭差不多,賭注越大,輸的可能性也越大,贏,實在是僥倖的。輪盤賭輸贏是錢,爬格子的遊戲,玩大發了,有可能把命搭上,司馬遷差一點點就被皇帝砍了頭。
其實他和那位出征匈奴的李陵,“素非相善,趨舍異路,未嘗銜杯酒,接殷勤之餘歡”,沒有任何親密關係的。這就是爬格子的人共有的一種臭毛病;說得好聽,叫做正義感,說得不好聽,叫做多管閒事。若是看見裝看不見,或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球照樣轉的。可生怕當啞巴被人賣了,一定不識相,一定按捺不住的要“干預生活”的話,既與事無補,自己還會碰一鼻子灰,那也只好說是咎由自取了。
及至李陵寡不敵眾,身陷重圍,彈盡糧絕,那個貳師將軍李廣利援救不力,終於被俘,朝野震動。可想而知,李陵是怎樣的被唾罵了,他看不過去,也太相信自己,以“拳拳之忠”,在明主面前說了兩句公道話。誰知龍顏大怒,惹下大禍,身受“次死之刑”,也就是極殘忍的“宮刑”(即“割勢之極刑”),為他的正直付出代價。
唉!這位爬格子先生,也太自信了。你算是陛下的一個何許人也?等他受了刑才明白,“文史星曆,近乎卜祝之閒,固主上所戲弄,倡優所畜,流俗之所輕也”。即使“伏法受誅,若九牛亡一毛,與螻蟻何以異”?可是,到這個時候,知道一個舞文弄墨的所謂知識分子,在皇帝眼裡,不過爾爾,已經晚了。這種自找苦吃,總是在吃盡苦頭以後才醒悟的悲劇,一直又延續了多久多久啊!
現在已無法知道這種殘酷的,極不人道的刑法,對司馬遷的身體的摧殘程度如何?但對他造成的心理壓力,精神傷害,肯定是萬分痛苦的。從他給任安的信裡可以看到那份難以言狀的悲憤,“故禍莫慘於欲利,悲莫痛於傷心,行莫醜於辱先,詬莫大於宮刑”。他哀嘆地說:“餌之蠶室,重為天下觀笑,悲夫悲夫”。
這種悽慘的哀鳴,事隔千秋,猶令人感到心靈的震撼。
在這封信裡,他把一個人受到的侮辱,分為“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辭令,其次跪體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關木索被箠楚受辱,其次剔毛髮嬰金鐵受辱,其次毀肌膚斷肢體受辱,最下腐刑極矣”。而統治者本可以賞他一個自殺,不,非要他在那兒活遭罪,也夠惡毒的。為什麼“宮刑”又名“腐刑”呢?就因為其受刑後,創口久久不能癒合,流膿潰爛,而腐臭不堪的緣故。後來,我們在文革中經常聽到的把誰搞臭,尋根覓源,在某種程度上,沒準倒可能是古代宮刑餘風的再現呢!
然而,“沉溺縲紲”的“刑餘之人”,“身殘處穢”於“檻井之中”,他還忍不住要在一片片竹簡上,繼續爬格子的遊戲。這也是中國知識分子的很難說得通的性格,幹什麼?幹什麼?已經把你擠到一個徹底絕望的死角里了,你還寫個什麼勁呢?不,不論這遊戲多麼危險,哪怕妻離子散,坐牢殺頭,也仍是九死而無一悔地寫下去。
司馬遷這樣鼓勵自己:“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底聖賢發憤之所為作也”。正是這一股中國文化傳統賴以不墜的精神力量,這個刑餘之徒,哪怕羞辱到極點,苦楚到極點,也沒放下手中的筆,矢志不移地記史,最終還是堅持完成了他的這部不朽之作《史記》。
這固然是從古至今爬格子的作者,令人感佩的光輝之處,可是,當我試著描繪司馬遷在牢房裡,忍住創痛,和比創痛還要錐心剌骨的恥辱,在孤燈下,在竹簡上,孜孜不息,鍥而不捨,埋首著作的情景,就難以解釋這些古代的,也包括後世的,許許多多正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