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楚了!」

楊度不假思索,應聲答道:「清君側,誅權臣,自來幹大事者橫屍路旁的多得很,學生不敏,然於此則早已深知。學生主意已定,倘若蒙先生所教,能成就一番大業,雖不得善終,亦心甘情願。」

這最後一句話,使王闓運猛然想起那夜夢中的情景。真是巧合得很,那位向宋濂求學的年輕人不也說了這句話嗎?看來此子正是自己的傳人無疑!王闓運想到這裡,高興地說:「好吧,從這個月起,每逢初五、十五、二十五的夜晚,你到明杏齋來,我單獨給你上帝王之學的課。若夏大有興趣,也可以叫他一起來聽聽。」

二、胡三爹將儲存二百年的家傳,《大周秘史》稿本送給王闓運

半年過去了,楊度除白天與其他學子一道上課作詩文外,每逢初五、十五、二十五都到明杏齋去。夏壽田有時去,有時不去,他對讀好四書、練好八股文興趣更大。他常常想起碧雲寺數羅漢的事,暗暗下定決心,要在下科會試中取個一甲第一名,讓天下讀書人豔羨不已。他認為這才是正事,與楊皙子一道聽先生雲裡霧裡神吹瞎扯,味道是有味道,但浪費了時光。

逢五的明杏齋晚上,的確也是王闓運聊天的時候。他的帝王之學並無現存的教材,也無系統的內容,任憑自己的興之所至,想到哪裡就說到哪裡。王闓運的口才極好,滔滔不絕,如河決堤似的,常常從掌燈時講起,一直講到二三更時分,有時是直到大廚房的報曉雞打鳴了,才不得不說一聲:「算了吧,今晚就說到這裡,你就在書房裡眯一下眼睛,天大亮後再走。」說罷,興猶未盡地走進臥房。待楊度吹熄燈火時,窗紙已是隱隱發白了。

楊度對這樣的談話有說不盡的興趣。剛開始時只是覺得有味,慢慢地他摸到了先生授課的脈絡。他看出先生講的主要是三個方面的內容:一是二十四史中記載的明君賢相的風雲際會,這方面尤偏重於一個朝代的開國之初;二是稗官野史上的故事,這方面則偏重於君臣之間的奇、特、險、趣;三是談自己年輕時周旋於王公親貴之間那些世人傳說紛紜的經歷。王闓運說起自己的往事來格外的神采飛揚,氣勢奔放,且繪事狀物,細緻入微,使楊度常有如臨其境、如觀其人之感。

楊度記得,那是一個盛夏的夜晚,明杏齋書房裡,因為洲上多蚊蟲,屋子裡點上了三支長筒蚊香。這種蚊香長有兩尺多,鍋鏟把似的粗細,裡面填滿木屑,煙氣很大,驅趕蚊蟲極有效。湘南一帶無論城鄉都用這種蚊香。香菸繚繞之中,王闓運右手拿著一把舊蒲扇,左手照例捧著那隻銅水煙壺。楊度不搖扇,雖然已偷偷學會了抽水煙,但在先生面前不敢抽,他託著兩隻腮幫認真聽。今夜先生講的是他與肅順當年的關係。

「祺祥政變後,全國都罵肅順是凶逆,其實根本不是那回事。」王闓運放下蒲扇,緩緩地連抽了幾口煙,似乎沉入了三十多年前那段難忘的歲月。「咸豐六年,我進京參加會試。就是這科,當今的帝師翁同龢中了狀元,我卻連進士都未撈到。皙子,我講個故事,你看這會試氣人不氣人。」

王闓運甩開銅水煙壺,望著門生,憤憤地回憶:「會試前幾天,我們幾個舉子一起結伴出城遊圓明園。其中有我的好友江西的高心夔、浙江的洪昌燕,還有一個便是這位常熟翁狀元。途中,高心夔說,曾侍郎在我們家鄉受困了,打了幾年,連個九江也未打下,心情憂鬱。這時他的一個幕僚母親去世了,幕僚請曾侍郎作個輓聯。曾侍郎滿口答應,問幕僚的家世,知有九個兄弟,八年間有四個中了進士。曾侍郎說,上聯有了,這是現成的事實,遂脫口吟道:八年九子四登科,合眾口曰難兄難弟。曾侍郎本是作對聯的高手,這種應酬性的聯語很容易作得出。但那時戰事不利,心情不好,居然一時卡了殼。硬是到第二天才補出下聯。諸位想想看,曾侍郎下聯對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