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朝替北堂治答對了宴席上如流水般的官富人家後,已經將近凌晨了。他端著北堂王平素和善又疏遠的笑意向最後一桌向他告退的人家點頭,自己走到殿外深吸一口冷冽的晚風,只覺得胃裡燒灼的酒痛這才平復了一些。

雖然他不似季華鳶半分酒量也無,但他們有一點非常相像。那就是他們酒醉後瞳仁都非常清亮,像是蒙了一層山泉水一樣閃爍好看。四周的侍衛早就被北堂朝揮退了,只有朱雀在他身後兩步沉默地跟從著。北堂朝順著花苑的畫廊往外走了幾十步,一直到沒有人的地方,才伸出手解開了自己兩邊衣袖的扣子,將袖子挽起來,閉上眼平息自己的醉意。

朱雀在他背後低聲道:“王爺,要不要叫下人替您備下醒酒湯?”

北堂朝閉著眼揮了揮手,酒醉後的聲音有些許的喑啞,他說道:“不必了。醒酒湯喝過後只避頭痛,反而讓人貪睡。這個節骨眼上,還是不要節外生枝。”他說著,深吸幾口氣,又長長吐出,睜開眼睛,眼底又恢復了往日的持重。北堂朝輕嘆一聲,揉了揉眉間問道:“侍衛局的兵符取了沒?”

朱雀聞言愣了一下:“王爺難道不是親自帶隊行動?”

“我親自帶隊,但是此番這麼大的兵馬調動,侍衛局已經不經我管轄多年了。下面的領頭換了不知道幾茬,這樣的秘密行動,他們還是認兵符的。”

朱雀沉吟了半餉,點頭道:“好,屬下明日去拿。”

北堂朝點點頭:“嗯,後日卿雲殿開殿,再隔兩晚便是本王替母后進山守靈的日子。兵馬調動早些準備好吧。”

“是,王爺寬心。”

“嗯。小心為上。”北堂朝在這些小事上總還是放心朱雀的,只不過隨便叮囑了這一句,便讓他先回去休息了。他一個人手扶著廊柱又緩了緩酒意,等神智完全清醒了,才緩緩往自己的行宮踱去。

北堂朝一路挑揀著碎石小路走,夜深人靜,反倒走出幾分趣兒來。他突然玩心大起,又一次彷彿忘記了自己已過而立,竟然隨手抽了鞋子穿著麻襪光腳踩在凹凸不平的小道上。

小時候,他最喜歡挑揀著不好走的小碎石路光腳丫子走。無論母后在身後多麼無奈地叫他腳會痛,他卻好像感受不到似的,就喜歡那種硌硌砬砬的感覺,一個人在前邊撒歡跑得飛快。每次都是皇兄被他惹怒了,仗著比他大幾歲、步子也大些,直接跑過來將他整個人扛起來半天不放下。

皇兄比他還要看重母后。北堂朝記得有一次母后在他身後喊他急了些,嗆風咳了幾聲,他皇兄就兇巴巴地把他放在一塊又高又窄的石頭上,罰他單腳站著不許下來,一直站到他大腿抽筋,又板著臉狠狠數落了他一通才算完。

北堂朝記得那次被母后抱回去之後他不敢和皇兄甩臉色,將那點憋屈全報復在了母后身上,一晚上盤腿臉朝著牆坐在床上,母后說一句話他就哼一聲,直到母后大半夜下了廚給他煮了很甜很甜的湯圓才算撂下脾氣。

他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天深更半夜,皇兄和母后一起無奈地看著他歡天喜地的拿勺子喎著湯圓往嘴裡送,黑乎乎的芝麻餡流了滿嘴。那碗湯圓很甜,白白胖胖的,用勺子輕輕一戳就破,後來這許多年,他再也沒吃過那麼甜的湯圓。

北堂朝低頭輕笑,抿起嘴,努力讓心中那抹甜暖的酸楚隨風淡去。他抬起頭,遠遠的望向卿雲殿——母后,朝兒都已經是而立的人了。記憶中您的模樣,卻好像還是二十五歲好韶光。原來,最熬心不晷過往,最快不過時光。

母后,還記得季華鳶嗎?那個近兩年朝兒總在您靈前咬牙切齒地賭咒老死不相往來的人,朝兒又和他在一起了,這一次,不分開了。他特別好,身上哪一點都讓我喜歡。您也一定會喜歡他的。至於您的孫子孫女,就交給皇兄去頭疼吧,反正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