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容顏清秀的女子就坐在鏡前,用梳子輕輕地梳理著如雲的長髮,回眸一笑,讓你的整顆心軟進了雲端。

明明空隔多年,明明兩人素不相識,可季華鳶總是覺得,先皇后一直住在這裡,從未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逆鱗(三)

季華鳶虛空地伸出手,在空中輕輕地描摹著那個女子的眉眼,漸漸的,那雙眉眼和北堂朝的重合起來。季華鳶怔怔地望著妝臺前那個空放著的軟凳,彷彿看見屬於北堂朝的笑容,正在一個柔美的女子容顏上緩緩綻放。

他竟覺得莫名的情動。季華鳶深吸一口氣別過頭去,幾步走到窗邊,將虛掩著的窗戶大大推開,望著外面蔚藍的夜空,心跳聲彷彿成為了夜色中唯一的聲響。

晏存繼無聲地走到他身後,停下,聲音沉涼如水:“這個女人,不會遜色於你母親。”

季華鳶聞言微忡,幾番欲語還休後,終於只是望著遠處成群的宮殿,低聲道:“必定勝於我母親。正如,北堂朝勝於我。”

“那是命運善待。”

“不。”季華鳶搖頭,低笑一聲:“你還不明白嗎?命運善待始於慧根。先太后是有慧根的人,而我的母親和我,只空有傲骨罷了。”

晏存繼在他背後沉吟,季華鳶並不回過頭,只是在拂面的晚風中,緩緩地閉上眼睛。他在想念北堂朝,想念那個好似能包容世間萬物的懷抱。

“我懂了。”晏存繼突然在他背後說道:“只有能看懂命運的人,才能跳出命運的操縱。也許長眠在這山巒間的那個女子,確實才是真正有慧根的人。”晏存繼說著停下來,低嘆一聲,復又緩緩道:“遺憾的是我生不逢時,未能親眼見這女子生貌。我若當真早出生十年,大概與…”他說到這裡卻突然住口了,只是低頭苦笑。

季華鳶彷彿沒有聽見他的後半句,嘴角銜起一抹空遠的笑意,他輕輕自語道:“我也沒見過先太后,想來大概是北堂朝的模樣,線條再柔和一些。”

晏存繼沒有說話。過了片刻,他低聲道:“我們走吧。”

“嗯。”

晚宴持續到很晚很晚,季華鳶靠在自己寢殿的窗邊,遠遠的望著那一片燈火出神。殿內未亮一盞燈火,與空落的庭院一同在夜色下沉寂。晚風清冷,鼓起季華鳶寬大的衣袖,嘩啦啦作響。然而季華鳶卻只佇立在窗邊,目光微凝,遠遠的,隔著重重宮牆,他彷彿看見了北堂朝,在熱鬧的宴席上,坐在眾人目光的焦點處,談笑晏晏,眉目俊挺如峰。

他是不是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他是那樣的以北堂朝為傲,以自己擁有北堂朝為傲。可是在那挺直的腰桿的另一面,他卻又藏著自己那難以啟齒的自卑。

天之驕子,他要如何與之相配。季華鳶覺得自己如同竊賊,意外盜得世間明珠,那珠子如此燦然,彷彿凝聚著那個他一直渴望卻又無法企及的世界。而他,愛這也許本不應屬於他的珠子。

多可笑啊——所謂潑墨狼毫畫色江山,撥絃如弘落子似關,他是華鳶公子啊,是那個他十數年埋頭努力將自己鍛造所成的那塊瑰玉啊。而他如今站在這裡,不可不說是風華絕代,卻竟然依舊會感到自卑…… 他方才在卿雲殿中對晏存繼說:“先太后必定勝於我母親,正如北堂朝勝於我。” 晏存繼永遠都不會懂,當時季華鳶的心裡是什麼樣的滋味。明明是那樣的傲然得意,卻又夾雜著那樣強烈的酸楚。季華鳶在獵獵風中突然輕笑一聲,低下頭微微抿起唇,眼眶卻在晚風中泛起一層若有若無的潮紅。

片刻後,他抬起頭,對著遠方的殿宇微笑了。

北堂朝無論如何都是他最想要的,那就讓他向老天伸這一次手——他從未向上天討要過什麼,只伸這一次手,卻就要世上最好的東西。季華鳶想,這一生,只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