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上去矮小了許多。他筆直地坐在馬車座位上,馬車傾斜,他也傾斜,敏捷地甩動皮鞭、運用手剎,以此來調節馬車的速度。他們不時地停下來歇一會兒。人和牲口經過漫長的冬天都很虛弱,走不了多久,就得休息。

中午之前,他們找到了一塊從山體延伸出去一點兒的水平高地。高地上散落著一些小石塊,石塊縫裡長著些硬草。他們除掉馬嘴裡的馬嚼子,解開車軛,讓馬和牛吃草。在一塊寬大水平的岩石上,查理·霍格把一長條烤肉切成相等的幾份分給幾個人。安德魯斯無力地接過烤肉,送進嘴裡,但過了幾分鐘,都沒有嚼。他因為精疲力竭而胃部痙攣,一陣陣噁心。眼前有小星星忽明忽暗,他在冰冷的草地上躺了下來。過了一會兒,他咬扯著像牛皮一樣硬的烤肉,讓它在舌頭上變軟以後再嚼。他勉強把大部分肉吞嚥下去後,儘管雙腿無力,但還是站了起來,向四周瞧了瞧。山頂上五顏六色。深綠色的樹枝逐漸變淡,在樹梢成了淡黃色,那裡樹葉剛剛發芽,野漿果樹叢微露紅色和白色的蓓蕾。纖細的白楊樹銀白色的樹皮上吐出嫩綠的新芽,整個大地上淡綠的新草把陽光反射到松樹下巨大的陰涼幽暗的地方,陰暗的樹幹在反射光線的照耀下閃著微光,光亮像是從大樹自身看不見的中心散發出來的。他想只要自己聆聽,就能聽到草木生長的聲音。一陣陣風在樹枝間沙沙作響,松樹葉相互摩挲時在竊竊私語。無數的昆蟲在草叢中躥來躥去,幹著別人看不見的活,發出窸窣的聲響。在樹叢深處,一隻不見首尾的動物腳踩嫩枝,咔嚓一聲嫩枝斷了。安德魯斯深吸著芬芳的空氣,空氣裡碾碎的松葉的味道和大樹陰影下泥土裡樹葉慢慢腐爛的香味混合在一起。

就在中午之前,幾個人又重新開始下坡的漫漫征途。安德魯斯轉過身,看了看他們已經走過的山路。小道曲曲折折,他已經不能確定來路。他抬頭向上看,朝他以為是山頂的地方看去,但是看不見。小道周圍的樹林擋住了他的視線,他看不見他們曾經待過的地方,也估計不出他們已經走了多遠。他重又轉過身,下面的小道彎彎曲曲,望不到盡頭。他走到施奈德和米勒中間,一隊人馬開始艱難地朝山下走去。

太陽照在安德魯斯身上,釋放出他身上的臭味,也釋放出他旁邊兩個人身上的臭味。他一陣噁心,不住地把頭轉過來轉過去,想呼吸一點兒新鮮空氣。他突然想起,自從幾個月前的第一個下午他滿身沾滿牛血,在泉水裡洗了個冷水澡以後,他還沒有洗過澡,沒有洗過衣服,甚至沒有換過衣服。猛然間,他感到硬邦邦的衣服和褲子沉重地貼在自己身上,一想到它們就渾身不自在。他感到自己的面板一觸到衣服就收縮起來。他像受了風寒似的打了個冷戰,於是張開嘴巴,大口呼吸著空氣。下坡的路越來越陡,離平地越來越近,他的內心也越來越強烈地感受到身上的骯髒。最後他變得莫名地緊張和焦慮。當大夥休息的時候,安德魯斯遠離大家坐在一邊,直挺著身子,生怕感覺到面板上的衣服。

下午過半的時候,隱隱傳來低低的呼嘯聲,像是大風穿過隧道的聲音。安德魯斯停下腳步,側耳傾聽。施奈德在他的右邊,眼睛盯著前面搖搖晃晃的馬車,撞在了他的身上。施奈德罵了一句髒話,但眼睛並沒有離開馬車,而安德魯斯則繼續往前走,走在施奈德和米勒之間,並與他們保持相等的距離。漸漸地那呼嘯聲沉穩響亮,越來越響,安德魯斯覺得不像風穿過隧道的聲音,而是平地和山脈交接的地方,大風席捲山坡的聲音。

米勒轉過身,衝安德魯斯和施奈德笑了笑,“聽到沒有?不用再走多遠了。”

接著,安德魯斯意識到他聽到的一定是河流的聲音,冰雪融化後雪水漲滿了河道。

一想到下坡的路就要走完了,想到清涼的河水,他們就加快了步伐,精神也為之一振。查理·霍格甩響牛皮鞭,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