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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訪客面前說出“痛苦”那兩個字,聽起來並不恰當。那兩個字似乎是訪客專屬的,法格斯沒有權利使用它。然而馬克維奇看起來並沒有不高興。
“痛苦,當然。”他理解地說,“痛苦……如果我介入過於私人的事情,請原諒我,但是您的照片並沒有表達出太多痛苦。我的意思是,您的照片反映別人的痛苦,但我卻看不到痛苦本身的痕跡……對於您看到的事,何時才不再讓您覺得痛苦?”
法格斯用牙齒敲著酒杯杯沿。
“這就複雜了。一開始那是個有趣的冒險,但痛苦隨後出現。像陣狂風。最後,變成無力感。我想,到後來已經沒有什麼會讓我感到痛苦了。”
“是我剛剛說的冷酷嗎?”
“不,我說的是認命。人儘管無法解開生命的密碼,卻能認識法則的存在。所以才認命。”
“或不認命。”對方溫和地表示相反意見。
突然,法格斯感到一種殘酷的寬慰。
“您活下來了。”他說,口氣粗暴,“這也是一種認命,您的認命。您說您當了三年的俘虜,是吧?……當知道家人發生的事,您並沒有死於痛苦,也沒有在樹上上吊。現在,您人在這裡,是個倖存者。”
“我的確是倖存者。”馬克維奇說。
“那麼請您聽好。每當我遇到一位倖存者,我都會問他靠著什麼存活下來。”
現場再度一片沉寂。法格斯在這刻簡直就要大呼痛快,不過愈發濃烈的漆黑讓他無法分辨對話者的表情,他覺得真是可惜。
“那並不公平。”最後,對方說。
“或許吧。但不管公不公平,那是我的疑問。”
坐在椅子上的黑影,籠罩於對映在壁畫上的最後一道夕陽紅光裡,思索著那句話。
“或許您說的不無道理,”訪客說,“或許在他人無法生還的地方倖存下來,也算是某種卑劣。”
戰爭畫師將酒杯拿到嘴邊。又是空的。
“您說的是。”法格斯傾身把酒杯放在地上,“根據您跟我說的,您都親身經歷過。”
對方哼了一聲,像是聲咳嗽,或突然的冷笑。“您也是個倖存者,”他說,“法格斯先生,別人身亡的時候,您還繼續呼吸著。那天我看到您跪在那女人的身旁,我覺得您表現出痛苦。”
“我不知道我那時候是什麼樣子,沒人拍下我的模樣。”
“但是您卻拍了照。我看到您拿起相機,拍下那個女人。值得一提的是,我對您的攝影作品瞭若指掌,簡直像是我自己拍的一樣,但我從沒找到那張照片……您是自己保留下來了?還是把相片銷燬了?”
法格斯什麼都沒說,他在壁畫的一片漆黑中默默不語。第一次看到奧薇朵趴在地上的身影在顯影槽中慢慢顯像時,他也是那般沉靜。她的相機揹帶繞著脖子,一隻動也不動的手幾乎摸著臉,而小小的紅色色塊,沉暗的血絲,開始從耳朵滑過臉頰流下,和下方那灘更大片更鮮亮的色塊混在一起。殺傷性地雷、炮彈碎片、55mm徠卡鏡頭、一百二十五分之一秒曝光速度、光圈、黑白膠捲,那時另一架相機的愛泰康軟片正在卷片構成一張不好不壞的相片,或許曝光稍嫌不足。一張法格斯從來不賣的照片,再後來他便把那張唯一的複製燒了。
戰爭畫師 第四章(3)
“沒錯。”馬克維奇沒等他回應便繼續說,“某種程度而言,就是如此,不是嗎?……儘管痛苦非常強烈,但我們總有對它免疫的時候。或許那是您的解決之道。那張女子喪命的照片……某種方式來說,就是卑劣行為幫助您倖存了下來。”
法格斯慢慢地回神到那個地方和那場談話中。
“別那麼誇張。”他說,“您完全不懂那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