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了酒,便要飲。大慧上人卻一搖酒甕,悠悠笑道:“酒味濃,羅大施主添的這玄陰丹也是恰到好處,更能助其醇厚之味!”

羅大給他一語點破玄機,登時老臉微紅。辛棄疾卻豪興大發:“玄陰丹?嘿嘿,只要毒不死我,這千年古酒,說什麼也要飲上一飲!”將酒一飲而盡,仰頭笑道,“好酒,端的好酒!”

羅大怕他們再提玄陰丹之事,忙岔開話題:“這是陝西怪盜‘穿山龍’盜墓所得,據說是西漢的一個王爺陪葬之物。呵呵,穿山龍這廝不識貨,拿到京師去當做玉碗、酒甕的添頭叫賣,卻便宜給了老夫,也便宜了辛老弟和老和尚!”

“酒是好酒,該放下時也須放下!”大慧上人悠然道,“你連番傳信相約老衲,莫非心中又有所得?”羅大面色登時變得端正肅穆,雙掌合十道:“心無所住,亦無所得,卻要請大和尚印證!”

他兩人忽然間語帶玄機,羅大剛硬威嚴的臉上更生出一抹瑩然異彩。卓南雁心中奇怪,轉頭望向辛棄疾求問。南宮馨卻“咯咯”一笑,輕聲道:“大和尚是天下第一等的大禪師,也曾點化過我爺爺,這時想必他們是要鬥肌膚吧?”辛棄疾神色一端,點頭道:“參禪之人為破除執著,鬥起肌膚,講究互不相讓,咱們正可見識一番。”卓南雁隱隱知道,因時局動盪,大宋朝野頗多奇人異士喜好參禪。其實所謂“鬥機鋒”便是禪者將自家對禪學的體認,用別具一格之言說出。而參禪者到底頓悟與否,則要得到禪門大德的許可,謂之“印證”。大慧上人禪師號稱“禪聖”,若能得到他的印證,自是非同小可。

卻聽大慧上人淡淡一笑,手指酒甕對羅大道:“你攜酒遠來,便請以酒言之!”卓南雁往日多聽人說過“鬥機鋒”,卻從未一見,這時聽得大慧上人這一問別開生面,登覺興致大起。

羅大參禪多年,自認為修行與見地均已超凡人聖,哪知精研了多年的《華嚴》、《圓覺》、《傳燈錄》諸般經典,大慧上人全都不問,偏要讓他以酒言禪,一肚子機鋒公案登時噎住了。愣了片刻,他忽地提起酒甕,低吟道:“北斗為觴月為壺,一口吸盡西江水。”

“一口吸盡西江水?”大慧上人的目光熠熠生輝,驀地一聲低喝,“拾人牙慧,失卻己見,口吐蓮花,又有何用?”

這一喝聲音不大,卻如平地鈞雷,響在羅大的心底。他一愣之間,大慧上人已揚起了枯瘦如柴的大手,喝道:“你要老衲給你印證嗎?過來,過來,我與你印證!”他本來一直侃侃細語,滿面春風,這時瞠目揚眉,鐵掌高懸,便如金剛怒目。

羅大心神搖曳,愣愣地走上兩步。大慧上人的聲音又嚴厲了數分,大喝道:“若要荷擔如來大法,須有大智慧大慈悲,老衲今日便一掌落下給你印證。但自今而後,世間眾生的罪業,也要由你一人承擔,你肯嗎?”

“承擔眾生的罪業?”羅大身子倏地一震,雖然佛祖捨身伺虎之類的佛家公案早已瞭然於心,但這時聽了大慧上人的一喝,還是心下猶豫,暗道:“我一人的罪業尚且難以懺悔清淨,若由我一人承擔眾生罪業,豈不生生世世命運悲苦多折?”額頭汗水涔涔而落。

“去!”大慧上人的鐵掌已經揮落,“啪”的一聲,那酒甕應手而碎,碧綠的酒液伴著撲鼻醇香噴湧而出。羅大正自心魂激盪,登時給酒汁灑得雙腿盡溼。眼見這半壇舉世難覓的千年古酒和酒甕頃刻間化為烏有,羅大竦然一凜,霎時渾身汗湧,怔怔然說不出一個字來。

“高明!”辛棄疾卻讚了一聲,對卓南雁道,“禪法頓悟後講究不落在有,也不執著於空,但最重的卻是要發慈悲眾生的菩提心。羅大隻將工夫下在口頭禪上,這回給大慧上人棒喝交加,打碎了酒罈子,可算受益匪淺!”卓南雁連連點頭,跟望那滿地橫流的酒汁,登時也覺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