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才摸到一個杯子,他把杯子放在熱水的按鈕下面——我怕他燙到手,於是屏住呼吸看著他。他伸手悄悄測量了杯子和按鈕是否在一條水平線上,然後才按下了熱水鍵……做完這一切,他鬆了一口氣,一手拿著杯子,另一隻手搖著輪椅,來到我面前。我從他的手中接過杯子,心裡酸澀難言。

“你去了哪個大學?”他問,“我從朋友那裡回來以後,你都開學了。”

我報出了大學的名字,他睜大眼睛,一副不信的神情:“怎麼可能?你高考成績那麼好。”

“我……我填錯了志願。所以,高不成,就上了這兒。”我騙了他。

“真可惜。”夏墨嘆了口氣,“學的什麼專業?”

“工商管理。”我說。

“工商管理?”夏墨皺起眉頭,“你怎麼想起來學這個專業?”

“我覺得……這個專業以後比較容易找工作……”

夏墨沒再說話,他抬起眼睛來,順著我的聲音試圖對準焦距:“想必這個專業一定很累,你比高三的時候胖不了多少。”他依舊試圖透過這些話來暗示我,他是能看得見的。

“是啊,確實沒胖多少。不過老師你看上去胖了一點。”

“是嗎。”夏墨說,繼而又改口:“我每次照鏡子的時候都覺得自己胖了,大概是到了發福的年齡了。”他的語氣那麼平穩,如果不是在車站聽到了那番談話,我根本不會意識到他這是在說謊。然而我也不再是小孩了,成熟的表現之一是,面對善意的謊言毫不倉皇。於是我只是靜靜地聽他說話,說他最近看的電影,看的畫。他試圖用那麼絢麗的語言向我描述——他在黑暗中,為我編織著一個有關於光與色彩的謊言。

“老師,我不在的這大半年,你的身體狀況還好嗎?”

“還不錯,”他的十指交叉放在腿上,“痙攣和幻肢痛都有所減輕,也可以自己上廁所了。”

“真好。”我嘴上雖然這麼說,心裡卻感傷不已,這樣的他,大概已經不需要我的照顧了吧。是不是,我就應該死了這條心,和李寒談戀愛,結婚,生孩子?

“你呢?過得如何?”他問。

“我……我戀愛了。”狠下心,終於說出這句話。

他愣了一下,繼而笑了:“想必是個很帥的男孩,井井的眼光,能相信的。”

我為他的反應而有些失落,他竟然連一點點的傷心都沒有表現出來,莫非他已經徹底放棄我了嗎。“我們……很幸福。”我繼續說。潛意識裡,我希望能傷害到他。

“有時間領來給我看看,”他笑,“讓老師幫你‘驗驗貨’。”

“好。”我說。

“我再給你倒杯水吧,我估計你渴了”他拿過我的杯子。

我趕忙把水喝光,把杯子遞給他,我怕讓他傷心。他拿起杯子,搖著輪椅來到飲水機旁邊。剛剛接完水,就聽見有人敲門。我急忙去開門。一個四十多歲,長相非常和善的女人走進來:“夏老師,是我,鄰居王大姐——你學生臨走前麻煩我有時間就送飯給你。”

“謝謝你,王大姐。”夏墨微笑著,“把飯放到桌子上吧,實在是太麻煩您了。”

“好,我給您放這兒了!”王大姐把飯菜放到桌子上,她看到我,又看了看拿著水杯的夏墨,“你怎麼能讓夏老師給你接水?夏老師眼睛看不見,要是水灑了燙到他怎麼辦?”

我愣住了。

下一刻我聽到玻璃杯掉到地上碎裂的聲音。

夏墨捂著手,皺著眉頭。

“夏老師你怎麼了?”王大姐疾步走上前,“你說說你怎麼這麼不小心,眼睛看不見還要接水,你看,燙著了吧……”她拿起夏墨的手,試圖吹,全然不顧夏墨難看的臉色。“王大姐,我沒事。您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