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員、博士後、博士、客座之類一堆幫手,能力最強的就是蘇杭。所長早就有意讓蘇杭單獨帶隊,也就是說用不了幾年,周恕淳就沒有可用之兵了。

這意味著他的成就將裹足不前。如果他想維持榮譽和威信,就必須放棄在外面兼職做專案的時間,抽出精力來做苦行僧。

這時候蘇杭承諾幫他賺錢,對周恕淳當然是名利雙收的好事。

作為蘇杭自己,他很痛苦,但他沒有別的辦法。

學術上失去自由和梁夏的失去人身自由,很難判斷哪一種更嚴重。周恕淳最多盜名竊譽,倒不會摻和蘇杭的具體工作。蘇杭這段時間天天在實驗室泡到夜裡十一二點,這件事他沒有和任何人說過,包括宋般若。

他不知道怎樣面對她。

從研究所回家,經過市圖書館。林蔭道上街燈有好幾盞都壞了,黑黢黢默立著。蘇杭走得不快,他猜想宋般若可能還沒睡,走慢一些,等她睡著再到家。正在低頭尋思,身畔低低地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先生。”

蘇杭的胳膊同時被輕輕扯住。蘇杭嚇了一跳。

女人在黑暗裡,看不清面容,仍是低低的聲音:“先生,去我家洗頭嗎?”

蘇杭把胳膊抽出來,沒理她,繼續往前走。

女人仍是扯他的胳膊,蘇杭被纏得煩,提高聲音說:“離我遠點!”

女人不放手,蘇杭已走到有燈火處,那女人的臉登時清晰的現在眼前。

像在哪裡見過。

蘇杭沒有細想,推開她往前走。那女人卻欣喜地低喊:“蘇博士!”

這下蘇杭想起來了——附屬醫院哮喘科小患者的媽媽。

女人說:“蘇博士,那天真是謝謝你!你去我家吧,我給你免費按摩。”

蘇杭像是沒聽見她的話,問:“你女兒怎麼樣了?”

“還是那樣。”女人黯然低下頭,說:“我們從鄉下來的,沒別的法子,要治病。”

“孩子爸爸呢?”

女人說:“在廣州做搬運。回不來。”

蘇杭說:“我去看看孩子吧。”

女人帶路。住處離附屬醫院很近,在小區地下室。進門就看見一張床,床後掛著印花塑膠窗簾,繞過窗簾,又是一張小床,小女孩沒睡,坐在床上玩一隻礦泉水瓶蓋,不停打噴嚏。蘇杭俯下身看她,小女孩抬起頭,很快認出了他,對蘇杭咧開嘴笑:“叔叔好。”

蘇杭伸手把孩子抱到膝蓋上:“讓叔叔看看。”

孩子很聽話。蘇杭把手伸到肺區,稍稍用力,小姑娘乾咳起來。

“晚上她睡得怎麼樣?”

“經常喘醒,趴著睡才好些。”

蘇杭想把小姑娘放回去,但小姑娘摟住他的脖子不放。蘇杭問:“她現在每天吃什麼藥?病歷拿來我看。”

病歷上幾乎沒有用藥記錄。每天只是吊水。

小女孩猛然從蘇杭懷裡挺起腰,以一種強迫姿勢端坐著,頭向前伸,雙肩聳起,雙手用力撐住,用力喘氣。蘇杭抱著她往外走,女人跟著。

小區門口有24小時藥店,蘇杭叫營業員拿一隻噴霧器,讓孩子張嘴,噴進藥劑後,哮喘得到平息。蘇杭把噴霧器交給女人。然後找營業員借了紙筆,一手抱著孩子,一手在紙上寫飲食宜忌。

“儘量少吃鹽。”他說,寫到攝入營養品名稱時,他停下筆,寫了有用嗎?停頓了一會,還是仔細寫上。

“出門戴口罩,家裡打掃衛生的時候不要讓孩子吸入灰塵。”他說。

撕下紙交給女人,把孩子也交給她。轉身走出藥店。

女人抱著孩子追上來,攔在他面前,似乎有些羞愧,頓了一頓,說:“你能給想想辦法嗎?你看孩子怪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