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激動!”我機械地回道,直愣愣地又坐下。

“可我是中國人。我不僅隨了我母親的姓氏,六歲時還跟她一道加入中國籍。儘管我爺爺從一開始就竭力反對我母親的做法,但因為有我父親的支援,她不僅頂住了壓力,還做通了我爺爺的思想工作同意我父親來中國投資。我的弟弟保留了日本國籍,跟我爺爺、奶奶常年生活在一起。我從來沒把自己當成日本人。我所接受的教育,我所養成的習慣大多是中國式的。但是,我知道你不會接受這樣的我。從認識你那時起,我就知道你討厭日本人,討厭跟日本沾邊的任何東西。我害怕因此失去你,就刻意隱瞞了我的家庭情況,同時要求我的父母不洩露這一秘密。和你相處的這些年,我處處小心,就怕不小心被你看穿我的血統有問題。我真心愛著你啊,拾伊,可我知道隱瞞你犯了個大錯。我就像一個騙子,為了得到你的愛不惜帶著虛假的面具面對你。去日本發展這件事原本可有可無,但我想借這個機會試探你的態度,並渴望得到你的諒解。我不想再欺瞞你,因為我愛你啊。登上櫻嶺山的那天,對我來說非常重大,因為我把一切都寫在信裡了,希望得到你的寬恕,可你沒能看到。也許天意如此吧。眨眼間,我們竟然來到七十年前的武漢,不得不被困在這個殘酷的歷史座標上。拾伊,請相信我,我一直為自己是個中國人自豪著,即便現在還是這麼認為。唯一不同的是如果我堅持當個中國人就沒法保證你不受到傷害。我寧可放棄我的生命也不能允許你受到傷害,我愛你勝過愛我的一切。原諒我,拾伊!我唯一能為你做的就是放棄中國人的身份,成為一個日本人。等熬過這段苦難的日子,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終於說完了。

我終於聽完了——真相——可怕的真相;其效果與喝一口水就嗆死了人一樣令人驚愕。

我本該劇烈反應,但我的大腦顯然過於遲鈍。我茫然地看著那麵灰色的牆,破碎的亂影模糊起來,慢慢往屋頂移動,與鐵窗規則的陰影重疊在一起,更有種壓抑著的繚亂。

太陽下山了,太陽在加速西沉,而太陽製造出的亂影卻在最後的狂歡裡向上攀爬,蟄伏進黑暗裡。

屋裡突然昏暗了許多。

“拾伊,”一隻冰冷而柔滑的手摁在我僵硬了的手背上,“對不起,我愛你!”

他冰冷的手冷凍了我的心。記憶中的他的溫暖和柔情此刻都變成無數尖銳的芒刺向我發射嗖嗖的冷箭。

沉默著的我突然像火山噴發一樣憤怒無比。我使勁甩開那隻手,鄙夷地看著他。“別碰我!”我吼起來,“你這個大混蛋,為什麼選擇現在告訴我?為什麼告訴我真相?我寧願不知道!你為什麼不堅守秘密?為什麼讓我知道這一切?”

回過神來的我真想一頭碰死自己——我一直排斥而頑固抵抗著的居然最成功地吸附在我的生活圈內!僅僅一個池春樹,就讓我所有的堅持和努力頃刻間土崩瓦解。

好崩潰啊,為什麼這麼對我?就因為我從一開始就動機不純嗎?在我成功地利用他當擋箭牌的同時也成功了給他製造了欺騙我、打擊我的機會嗎?

我的呼吸紊亂不堪,粗重地喘著氣。

“因為……”他無措地攥緊拳頭,眸裡流轉著深深的哀傷,“你遲早會知道。我想……由我告訴你真相總比等你親自發現真相好許多。”

“你真會算計啊,宮野先生!你十分肯定我會接受你這個騙子嗎?”我哭起來,可地獄岩漿般焚燒著的心痛並沒有因為淚水的沖刷離開我的身體。

雖然是我自己親手製造了一個大騙子,但我感覺好無辜。為什麼偏偏是我?

頭頂的吊扇依舊有氣無力地扇動著熱乎乎的風,吹進面板裡卻帶來陣陣寒意。

我的世界浸沒在一片寂寥寒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