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和尊嚴隨時都會遭踐踏,你還有什麼狗屁心情靜下心來拿著個大刷子塗塗抹抹?我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我開始靜心了,請你不要打擾我抄寫!”我淡漠地白了他一眼,提防他再劈我的腦袋。

龍鬚川進揹著手踱到一邊。

我一筆一劃仔細抄寫《論語》裡的句子。

“你的握筆姿勢就不正確,手腕放在桌面上,還沒到懸腕的時候。”龍鬚川進繞到我身後,壓低我的手腕。“一個人還不會走路就想奔跑難免會摔跟頭。”

我的手腕被他的手壓得很低,緊貼在桌面上。我聽到他有力的心跳聲,十分平穩。

老狐狸從門外一閃而過,像鬼一樣轉眼就不見了。

“你不必總是這樣表演給某些人看。我會老老實實地嫁給你的,我說過的話算數。”我停下筆端,一股厭惡之情又湧起來,隨即加了一句:“您儘管放一百個心!”

“不要分心,繼續寫。”龍鬚川進鬆開我的手腕,對我的話一點反應也沒有。

“Yes,sir!”我大聲說道,開始抄寫第七遍。

當二十遍都抄完時,我在剩餘的宣紙上凝神書寫一個大大的“忍”字。

正寫到下面“心”字的第一點時,窗外傳來百合子哼唱著的聲音。

“川進哥哥!”她喊道,“你來啦。我剛剛跟春樹哥哥一起看了場電影。”

龍鬚川進跟她打了招呼。窗外那隻小麻雀好像很興奮。

我沒打算分心,但百合子說著中文,她的話還是鑽進了耳朵,然後鑽進心裡,擱淺在那裡。

百合子似乎並不急著離開,站在窗外又說道:“今天真是好浪漫喔……春樹哥哥……他吻了我噯。”聲音激動得有點誇張,卻抑制不住滿腔的幸福感,好像春樹已經屬於她了一般。

我的手腕禁不住抖了一下,剛蘸好的一滴墨無聲地落在未寫完的“心”上。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怎麼沒看到表嫂也在這裡。失禮了!”百合子好像現在才看到我,驚呼起來,又似怕驚擾到我的學習一般,轉身跑開了。

明知道她是故意的,可為何我的心還是亂了?本來會是一個很有型的“忍”字,硬是被那一滴墨搞砸了。

我的手腕又被龍鬚川進握住,他的聲音就在我耳畔:“心無雜念,寧靜致遠。”我無力地鬆開手,毛筆“啪”地墜在“忍”字上。那個字再也看不出是“忍”字還是“念”字了。

“你能不能不要說話?或者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我開始抽泣。

我是怎麼了?怎麼可以哭呢?

龍鬚川進鬆開我的手腕,沒有說話。

我的手抓在宣紙上,眼淚滴在上面。我想起池春樹為我抹眼淚的情形:“傻丫頭,你哭的樣子真難看……”

難看就難看吧,反正你以後不會再看到我醜醜的哭態了。我抓起宣紙塞住自己的眼睛。可惡,太可惡了。我罵自己,不要再流眼淚,不許再流眼淚。丟人!

心裡似有一把鈍鈍的銼刀來回拉剮,澀澀的痛。

“你把你的作業都弄壞了。今天的課程就到此為止吧。”龍鬚川進從我身邊站了起來。

我一把抓住他寬大的衣袖,他停住了。“請、請別把這件事告訴你舅舅。”我哀求道。

龍鬚川進蹲□來。“唉,你……真是個孩子!”

“可不可以對小孩好一點?”我儘量憋住眼淚,感覺正在崩潰。求求他發點善心吧。

龍鬚川進跪下來,輕輕抱住我。我把臉揉進他的懷裡,眼淚鼻涕抹了他一胸……

送龍鬚川進離開府宅時,他已經換上了日寇制服。

看著那一身刺眼的服裝,我暗暗鄙視自己剛才怎麼會在他懷裡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