呢?很有可能,他應該知道仇老師的事!在煩躁之中,彭石賢飛起一腳,不知誰丟落的一隻墨水瓶,還有一枝毛筆給踢到牆邊,又滾了回來,彭石賢拾起來,裡面的墨水還沒有完全乾涸,於是,他提筆在窗玻璃上寫下了幾個字:“良心何在,天理何存?”

這一天,彭石賢什麼事也不想做,也無事可做,去食堂吃了晚飯,便爬上床睡了,到第二天十點多鐘,他還懶得起床,也不準備再去找炳哥了,既然周樸沒有辦法可想,大概炳哥也不會有好主意可拿,龍連貴說告狀沒有用,他這話是對的。

但是,張炳卿卻到學校裡來找彭石賢了。昨晚回來,周樸告訴他:“你家裡有個小右派來過了。”張炳卿一愣,再問才知道是彭石賢找他,周樸說:“他是為仇道民,或者還有別的人抱不平來的,看樣子很有幾分倔犟勁,我給他澆了盆冷水,他氣鼓鼓地走了,這少不得你去找他好好開導開導,不然,大有可能出事──咳,仇道民就會教這種學生!”

“也不能這麼講,”張炳卿笑了一下,他想,仇道民不也是你周樸的學生,但沒說出這話來,“石賢是他媽的心頭肉,被嬌慣壞了,什麼時候遇事都不知進退。”

張炳卿也感到這場反右運動弄得太悽慘了些,但他沒有回天之力。彭石賢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該怎麼拉住他?張炳卿實在沒有把握。今天彭石賢沒有再來找他,他只得去學校找彭石賢了。

張炳卿先去學校找了校長,通知他縣委對幾個右派勞動改造的安排意見。仇道民被髮落到濱湖農場,這裡麵包含著他與周樸的一點點私情,因為比較而言,濱湖農場比雲霧茶場條件稍好,而且農場的負責人也曾是周樸手下的人,必要時或許可以招呼他給仇道民某種可能的照顧。

校長先生除了客氣地招待張炳卿之外,不肯輕易說話,他對走了倪老師,沒能把仇道民打成反革命似乎心有不甘。更有一點讓他感到意外,在以往的政治運動中,仇道民總是任憑搓揉,他軟弱,萎靡,被人譏為檢討專家。有過這樣一個笑話,一次,鍋爐工晚上玩牌,忘了開火,結果,第二天學生不能按時開飯,學校讓他寫檢討,他不識字,請仇道民代筆,仇道民寫完,竟在檢討人後面落上了自己的名字,他看了幾遍也沒有發現這個錯處,幸而鍋爐工提出:這幾個字有點不大像平時他見過的自己的名字,仇道民這才省悟過來。而這一次,仇道民卻表現出一種拼死的勁頭,在追查詩社學社的事情時,甚至顯出幾分傲慢,他輕蔑地對校長說:“你不要追逼了,我明白地告訴你,想給我搞出個反革命的罪名來辦不到,因為那不是事實!”這真是“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了。校長沒有能夠從周樸及縣領導那裡得到把仇道民弄成反革命的支援與方便,但他也不認為這些人能夠包庇得了仇道民,假如能夠抓到他的反革命材料。所以,在張炳卿起身離去時,校長問了一句:“縣委認為有關仇道民搞詩社學社的事就不需進一步調查了麼?”張炳卿說:“如果有新材料,可以隨時提出,但他們明天都得去改造單位了。”

現在,張炳卿很為彭石賢擔心,他知道彭石賢參與了詩社學社的事,他不謹慎,甚至還很任性,那是有可能出問題的,於是,他從校長那裡出門便轉身去找彭石賢。

彭石賢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也難怪,就是起了床也沒有個好去的地方。張炳卿根據宿舍的編號來到彭石賢的寢室門口,門半開著,他走了進去,向四周打望了一眼,才向高鋪上叫:“石賢,怎麼還躺在床上!”

彭石賢發現是張炳卿,馬上坐了起來:“在路上走累了──炳哥,你是昨天晚上回縣城的?”

“昨天半晚才到,”張炳卿發現了玻璃窗上有‘良心何在,天理何存’的幾個字,便拾起廢紙去擦,“亂寫些什麼呀!”

彭石賢沒有回答張炳卿的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