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咧。這可也就山了毛病。我愛煙愛酒,原本不算什麼稀奇的事,大家夥兒都差不多是這樣。可是,我一來二去的學會了吃大煙。那個年月,鴉片煙不犯私,非常的便宜;我先是吸著玩,後來可就上了癮。不久,我便覺出手緊來了,作事也不似先前那麼上勁了。我並沒等誰勸告我,不但戒了大煙,而且把旱菸袋也撅了,從此菸酒不動!我入了“理門”。入理門,菸酒都不準動;一旦破戒,必走背運。所以我不但戒了嗜好,而且入了理門;背運在那兒等著我,我怎肯再犯戒呢?這點心胸與硬氣,如今想起來,還是由學徒得來的。多大的苦處我都能忍受。初一戒菸戒酒,看著別人吸,別人飲,多麼難過呢!心裡真象有一千條小蟲爬撓那麼癢癢觸觸的難過。但是我不能破戒,怕走背運。其實背運不背運的,都是日後的事,眼前的罪過可是不好受呀!硬挺,只有硬挺才能成功,怕走背運還在其次。我居然挺過來了,因為我學過徒,受過排練呀!

提到我的手藝來,我也覺得學徒三年的光陰並沒白費了。凡是一門手藝,都得隨時改良,方法是死的,運用可是活的。三十年前的瓦匠,講究會磨磚對縫,作細工兒活;現在,他得會用洋灰和包鑲人造石什麼的。三十年前的木匠,講究會雕花刻木,現在得會造洋式木器。我們這行也如此,不過比別的行業更活動。我們這行講究看見什麼就能糊什麼。比方說,人家落了喪事,教我們糊一桌全席,我們就能糊出雞鴨魚肉來。趕上人家死了未出閣的姑娘,教我們糊一全份嫁妝,不管是四十八抬,還是三十二抬,我們便能由粉罐油瓶一直糊到衣櫥穿衣鏡。眼睛一看,手就能模仿下來,這是我們的本事。我們的本事不大,可是得有點聰明,一個心窟窿的人絕不會成個好裱糊匠。

這樣,我們作活,一邊工作也一邊遊戲,彷彿是。我們的成敗全仗著怎麼把各色的紙調動的合適,這是耍心路的事兒。以我自己說,我有點小聰明。在學徒時候所挨的打,很少是為學不上活來,而多半是因為我有聰明而好調皮不聽話。我的聰明也許一點也顯露不出來,假若我是去學打鐵,或是拉大鋸——老那麼打,老那麼拉,一點變動沒有。幸而我學了裱糊匠,把基本的技能學會了以後,我便開始自出花樣,怎麼靈巧逼真我怎麼作。有時候我白費了許多工夫與材料,而作不出我所想到的東西,可是這更教我加緊的去揣摸,去調動,非把它作成不可。這個,真是個好習慣。有聰明,而且知道用聰明,我必須感謝這三年的學徒,在這三年養成了我會用自己的聰明的習慣。誠然,我一輩子沒作過大事,但是無論什麼事,只要是平常人能作的,我一礁就能明白個五六成。我會砌牆,栽樹,修理鐘錶,看皮貨的真假,合婚擇日,知道五行八作的行活上訣竅……這些,我都沒學過,只憑我的眼去看,我的手去試驗;我有勤苦耐勞與多看多學的習慣;這個習慣是在冥衣鋪學徒三年養成的。到如今我才明白過來——我已是快餓死的人了!——假若我多讀上幾年書,只抱著書本死啃,象那些秀才與學堂畢業的人們那樣,我也許一輩子就糊糊塗塗的下去,而什麼也不曉得呢!裱糊的手藝沒有給我帶來官職和財產,可是它讓我活的很有趣;窮,但是有趣,有點人味兒。

剛二十多歲,我就成為親友中的重要人物了。不因為我有錢與身分,而是因為我辦事細心,不辭勞苦。自從出了師,我每天在街口的茶館裡等著同行的來約清幫忙。我成了街面上的人,年輕,利落,懂得場面。有人來約,我便去作活;沒人來約,我也閒不住:親友家許許多多的事都託咐我給辦,我甚至於剛結過婚便給別人家作媒了。

給別人幫忙就等於消遣。我需要一些消遣。為什麼呢?前面我已說過:我們這行有兩種活,燒活和白活。作燒活是(未完待續。)

225、你的處境堪憂啊

“……拜護國天尊林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