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紀還輕,剛剛娶親未久——兒子嘛,兒子總是會再生孫子的,將來不愁沒有繼承人。

他掩飾得極好,裝作極其信任戴振甫的樣子,卻暗地裡發難,借當年傅老實的事情,將戴振甫推上了風口浪尖,自己卻站出來打圓場,說什麼絕不相信堂弟做得出這樣的事情云云。

傅老實的事情只是兩個人頭一回交鋒,而戴振甫當時只道戴振昌對自己無甚敵意。過了好久,才看出端倪,那時他早已落了下風。不得已。戴振甫孤注一擲,卻被戴振昌拿住了把柄。鬧到戴氏宗族裡,捱了二十棍不說,最後在戴振昌的主導下,他竟被戴氏除名。

戴振甫大敗虧輸之下,憤而離開廣陵,做了一名道士,從此閒雲野鶴二十年。

如今。站在堂上,此處曾經是不見硝煙的戰場,而眼前則是血脈相連的親人,但是同時也是當年。使出那些不入流的手段,暗害了自己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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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樞已經不在好多年了——”

戴振甫面前,曾經的勝利者戴振昌如是說。

戴振甫重新回到戴家,念及舊事,便是他近二十年來歷遍磨礪。心中也難免不起一絲漣漪。

可是,他聽說堂兄當年費盡心力力保的侄子戴存樞,此刻竟然已經不在人世了,一團怨氣立時消去了七八分,而眼前的戴振昌則一點點地現出垂老之態來。

“振甫。我去與族老說說,你回來吧!”

戴振昌突然冒了這樣一句話出來。旁邊戴茜露出一副吃驚的神色,而戴興志則一屁股坐在地下。“振甫,戴家後繼無人,你也看得出來……我這把老骨頭,也不知道能夠活多少年了。你……還是回來吧!”

戴老爺子早已意識到後繼無人,然而今天的事情,更令他絕望得很。

戴振甫沒有馬上答話,他見到桌上放著長長一匣子妝品,忍不住拿了一款起來,放在手心裡摩挲著,看了半日,終於放了下來,才道:“大哥啊!我已經全沒那個意思了,年輕的時候喜歡,可是眼下我看到這些妝品,我已經沒了那種愛不釋手的心了,如此的我,便是再會戴家,也對戴家的產業一無益處。”

“大哥,二十年過去,你還以為我還會依然是那個我麼?”戴振甫隨手將那匣子“啪”的一聲扣上,卻見到匣子上的兩個字,不由得念出聲,“‘馥春’,好名字,咦,大哥,這是城中新起的香粉作坊麼?”

戴老爺子尷尬非常,最後還是說:“是,是這位傅三爺一手建起的妝品作坊。存樞的次女,正準備與傅家的長子結親。振甫剛才進來應該能看得到。”

戴振甫轉過頭,看見傅老實。這麼些年,傅老實從一個少年變成了個攜家帶口的中年人,然而相貌氣質,卻沒有太多的變化。戴振甫看了半天,認了出來,指著傅老實道:“大哥,這人豈不是……”

戴老爺子黑了臉,還是點了點頭。

傅老實見到戴振甫,也認了出來,行了一禮,道:“戴三老爺,”戴振甫在族中行三,“好多年未見了。”他說著拉過傅陽,“這是犬兒。”

戴振甫上下打量一番傅陽,“好小子!”他伸出手,在傅陽肩頭拍了一把,他手中黑黢黢的,不知道沾著什麼,在傅陽身上寶藍色的新衣上,也留了一道黑黑的手印。然而傅陽卻目不斜視,泰然自若,照樣向戴振甫行了禮,口中道:“戴三老爺。”

戴振甫哈哈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往外走:“大哥啊,你我爭了那些年,你也贏了這些年,最後這份家業,還不是該交給這些小子們?”

“大哥啊,我去了,你好自為知啊!”他說著飄然出門,口中吟誦著什麼。

只聽他口中道:“……又同人世當少年,壯心儀貌皆儼然。一旦行羸發又白,舊遊空使淚漣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