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甦醒。分付差人辭了盧楠,一面請太醫調治。足足裡病了一個多月,方才出堂理事,不在話下。

且說盧楠一日在書房中查點往來禮物,檢著汪知縣這封書儀,想道:“我與他水米無交,如何白白裡受他的東西?須把來消豁了,方才乾淨!”到八月中,差人來請汪知縣中秋夜賞月。那知縣卻也正有此意,見來相請,好生歡喜。取回帖打發來人,說:“多拜上相公,至期準赴。”那知縣乃一縣之主,難道剛剛只有盧楠請他賞月不成?少不得初十邊,就有鄉紳同僚中相請,況又是個好飲之徒,可有不去的理麼?定然一家家捱次都到,至十四這日,辭了外邊酒席,於衙中整備家宴,與夫人在庭中玩賞。那晚月色分外皎潔,比尋常更是不同。有詩為證:

玉宇淡悠悠,金婆徹夜流。

最憐圓缺處,曾照古今愁。

風露孤輪影,山河一氣秋。

何人吹鐵笛?乘醉倚南樓。

夫妻對酌,直飲到酩酊,方才入寢。

那知縣一來是新起病的人,元神未復;二來連日沉酣糟粕,趁著酒興,未免走了酒字下這道兒;三來這晚露坐夜深,著了些風寒。三合湊又病起來。眼見得盧楠賞月之約,又虛過了。調攝數日,方能痊可。那知縣在衙中無聊,量道盧楠園中桂花必盛,意欲藉此排遣。適值有個江南客來打抽豐,送兩大壇惠山泉酒,汪知縣就把一罈,差人轉送與盧楠。盧楠見說是美酒,正中其懷,無限歡喜,乃道:“他的政事文章,我也一概勿論,只這酒中,想亦是知味的了。”即寫帖請汪知縣後日來賞桂花。有詩為證:

涼影一簾分夜月,天宮萬斛動秋風。

淮南何用歌《招隱》?自可淹留桂樹叢。

自古道:“一飲一啄,莫非前定。”像汪知縣是個父母官,肯屈己去見個士人,豈不是件異事。誰知兩下機緣未到,臨期定然生出事故,不能相會。這番請賞桂花,汪知縣滿意要盡竟日之歡,罄夙昔仰想之誠。不料是日還在眠床上,外面就傳板進來報:“山西理刑趙爺行取入京,已至河下!”恰正是汪知縣鄉試房師,怎敢怠慢?即忙起身梳洗,出衙上轎,往河下迎接,設宴款待。你想兩個得意師生,沒有就相別之理,少不得盤桓數日,方才轉身。這桂花已是:

飄殘金粟隨風舞,零亂天香滿地鋪。

卻說盧楠索性剛直豪爽,是個傲上矜下之人,見汪知縣屢次卑詞盡敬,以其好賢,遂有俯交之念。時值九月末旬,園中菊花開遍,那菊花種數甚多,內中惟有三種為貴。那三種?鶴翎、剪絨、西施。每一種各有幾般顏色,花大而媚,所以貴重。有《菊花待》為證:

共春風斗百芳,自甘籬落傲秋霜。

園林一片蕭疏景,幾朵依稀散晚香。

盧楠因想汪知縣幾遍要看園景,卻俱中止,今趁此菊花盛時,何不請來一玩?也不枉他一番敬慕之情。即寫帖兒,差人去請次日賞菊。家人拿著帳子,來到縣裡,正值知縣在堂理事,一徑走到堂上跪下,把帖子呈上,稟道:“家相公多拜上老爺,園中菊花盛開,特請老爺明日賞玩。”汪知縣正想要去看菊,因屢次失約,難好啟齒;今見特地來請,正是挖耳當招,深中其意。看了帖子,乃道:“拜上相公,明日早來領教。”那家人得了言語,即便歸家回覆家主道:“汪老爺拜上相公,明日絕早就來。”那知縣說”明日早來”,不過是隨口的話,那家人改做”絕早就來”,這也是一時錯訛之言。不想因這句錯話上,得罪於知縣,後來把天大傢俬弄得罄盡,險些兒連性命都送了。正是:

舌為利害本,口是禍福門。

當下盧楠心下想道:“這知縣也好笑,那見赴人筵席,有個絕早就來之理!”又想道:“或者慕我家園亭,要盡竟日之遊。”分付廚夫:“大爺明日絕早就來,酒席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