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晃到晚上6點才回來,跟在大貨車上顛得三魂不見七魄。

B市是全國著名的火爐城市之一,時值七月,室外氣溫據說已經超過40度,奔波一天的文欣從車上下來的時候,照母親的說法已經是黑汗水流。可這樣的狼狽並沒有教等得焦灼的鬼子感到一絲憐惜,見了面就開始數落:“又不是逛公園,要什麼知道了,價錢也問清楚了,過去拿了東西就回來,偏要搞到天黑。”

“那麼簡單你怎麼不去?”文欣沒好氣地回他,招呼著兩個小工下貨。礙著母親的面子,他也不好大聲嚷嚷,只是拿著買好的礦泉水過去討好地說:“孃老子,辛苦了吧。”還不知從哪裡弄來的一把扇子,起勁地替“老佛爺”扇著風。

滿車堆得過頂的水泥、石灰、砂石、瓷磚和頂料,小工足忙活了快兩個小時才下完。原先商量好的下貨十塊錢,及到給錢才知道竟然是兩個人加一起十塊錢,看著他們如雨的汗水和肩頭磨破的工作服,文欣還是一人給了十塊,還招呼他們吃了幾塊西瓜,各自帶上一瓶水才離去。鬼子一邊冷眼旁觀,臉色變得陰暗,陰陽怪氣地說:“大小姐你好有錢哦!”

“人家也是為了老婆孩子才來賣這幾個苦力,如果是你,你會這麼累死累活嗎?”文欣不以為然,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及到發現預算兩千多的材料費花出了四千,劉國祥的臉就徹底垮下來了。文欣告訴他,多出來的錢是母親出的,為的是讓他們住得舒服一點,他才沒有再多話。其實錢是文欣自己的,只是她現在越來越厭倦跟他爭吵,而避免爭吵的正常方法之一,就是讓他不覺得吃虧,甚至覺得佔了便宜。

母親是竭力想減少文欣的辛勞,可她不會做飯,又有潔癖,除了洗洗衣服實在幫不上太多忙。偏碰上劉國祥是個變態,不管母親要做什麼,他都要搶下來,然後遞給文欣:“你去!”經常是他和母親在操場上熱火朝天地聊著天,文欣在屋子裡跟裝修師傅大眼瞪小眼,看著他和泥切料,敲敲打打把一塊一塊的瓷磚貼到難看的地面上。電鋸“嗞嗞”單調而刺耳的聲音,切割著她的記憶和忍耐。

偶爾母親也會用很擔憂的目光掃過她的腹部,為了防止她又熱淚盈眶,文欣趕緊說:“沒事,兩條賤命,出不了事。”

倒是有次裝修的師傅都看不過眼了,休息時跟鬼子說:“你說你個男人怎麼什麼事都讓婆娘做呢?她天天蹲在這烏煙瘴氣的地方,你也不怕把肚子裡的鬧出點毛病來。做手藝活憑的是良心,你時刻盯著我有什麼用?我要搞你的名堂,可以抬你的價,可以多報你面積。我做了幾十年的工,真要算計你,你肯定看不出來。婆娘一輩子就是這個時候金貴,你不看大的也要看小的撒。我們鄉下人都曉得心疼自己老婆,你們城裡人,這棟樓都住的大學生吧,這樣要不得呢,虧了良心補不回來。”

可說這些有什麼用呢?雖然從讀書起,鬼子進城也算得上七八年時間了,習氣卻一點都不見改。文欣現在知道為什麼當初在農村走親戚時會覺得心寒了,當日所見種種,正潛移默化地侵入她的生活。原以為只要不住那,問題就不大,可誰曾料想汙垢恰恰藏在人心裡,衣裳可以換,房子可以換,心卻換不掉。他既然從小受的教育可以不把女人當一回事,現在就別想他會忽然把你當寶貝。無關良心,而在於自小的耳濡目染,錯不在他,錯在自己。如果是個火坑,也是自己一步一步地走來,義無反顧地跳了進去。就算是曾經有人推波助瀾,畢竟也不是被綁架進來的吧?

裝修師傅慢工出的細活,七八天下來,房子比想見的效果還要好,儼然成了宿舍樓的樣板。每次別人嘖嘖稱讚著來參觀,劉國祥難掩臉上的得意。買傢俱、買電器,爭吵的中心還是一個錢字,及到屋裡擺出了個模樣,母親的忍耐也到了極限,當日便拂袖而去。

新房子,新氣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