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日。二年前,生了個兒子,那些一般做工的,同盧家幾個家人,鬥分子與他賀喜。論起鈕成恁般窮漢,只該辭了才是。十分情不可卻,稱家有無,胡亂請眾人吃三杯,可也罷了。不想他卻弄空頭,裝好漢,寫身子與盧楠家人盧才,抵借二兩銀子,整個大大筵席,款待眾人。鄰里盡送湯餅,熱烘烘倒像個財主家行事。外邊正吃得快活,那得知孩子隔日被貓驚了,這時了帳,十分敗興,不能勾盡歡而散。

那盧才肯借銀子與鈕成,原懷著個不良之念。你道為何?因見鈕成老婆有三四分顏色,指望以此為繇,要勾搭這婆娘。誰知緣分淺薄,這婆娘情願白白裡與別人做些交易,偏不肯上盧才的樁兒,反去學向老公說盧才怎樣來調戲。鈕成認做老婆是個貞節婦人,把盧才恨入骨髓,立意要賴他這項銀子。盧才踅了年餘,見這婆娘妝喬做樣,料道不能勾上鉤,也把念頭休了,一味索銀。兩下面紅了好幾場,只是沒有。有人教盧才個法地道:“他年年在你家做長工,何不耐到發工銀時,一併扣清,可不乾淨?”盧才依了此言,再不與他催討。等到十二月中,打聽了發銀日子,緊緊伺候。那盧楠田產廣多,除了家人,顧工的也有整百。每年至十二月中預發來歲工銀。到了是日,眾長工一齊進去領銀,盧楠恐家人們作弊,短少了眾人的,親自唱名親發,還賞一頓酒飯,吃個醉飽,叩謝而出。剛至宅門口,盧才一把扯住鈕成,問他要銀。那鈕成一則還錢肉痛,二則怪他調戲老婆,乘著幾杯酒興,反撒賴起來。將銀塞在兜肚裡,罵道:“狗奴才!只欠得這丟銀子,便生心來欺負老爺!今日與你性命相博!”當胸撞個滿懷。盧才不曾堤防,踉跟蹌蹌,倒退了十數步,幾乎跌上一交。惱動性子,趕上來便打。那句”狗奴才”卻又犯了眾怒,家人們齊道:“這廝恁般放潑!總使你的理直,到底是我家長工,也該讓我們一分。怎地欠了銀子,反要行兇?打這狗亡八!”齊擁上前亂打。常言道:雙拳不敵四手。鈕成獨自一個,如何抵當得許多人,著實受了一頓拳腳。盧才看見銀子藏在兜肚中,扯斷帶子,奪過去了。眾長工再三苦勸,方才住手,推著鈕成回家。不道盧楠在書房中隱隱聽得門首喧嚷,喚管門的查問。他的家法最嚴,管門的恐怕連累,從實稟說。盧楠即叫盧才進去,說道:“我有示在先,不許擅放私債,盤算小民。如有此等,定行追還原券,重責逐出。你怎麼故違我法,卻又截搶工銀,行兇打他?這等放肆可惡!”登時追出兜肚銀子並那紙文契,打了二十,逐出不用。分付管門的:“鈕成來時,著他來見我,領了銀券去。”管門的連聲答應出來,不題。

且說鈕成剛吃飽得酒食,受了這頓拳頭腳尖,銀子原被奪去,轉思轉惱,愈想愈氣。到半夜裡火一般發熱起來,覺道心頭脹悶難過,次日便爬不起來。到第二日早上,對老婆道:“我覺得身於不好,莫不要死?你快去叫我哥哥來商議。”自古道:無巧不成書。元來鈕成有個嫡親哥子鈕文,正賣與令史譚遵家為奴。金氏平昔也曾到譚遵家幾次,路徑已熟,故此教他去叫。當下金氏聽見老公說出要死的話,心下著忙,帶轉門兒,冒著風寒,一徑往縣中去尋鈕文。那譚遵四處察訪盧楠的事過,並無一件,知縣又再三催促,到是個兩難之事。這一日正坐在公廨中,只見一個婦人慌慌張張的走入來,舉目看時,不是別人,卻是家人鈕文的弟婦。金氏向前道了萬福,問道:“請問令史,我家伯伯可在麼?”譚遵道:“到縣門前買小菜就來,你有甚事,恁般驚惶?”金氏道:“好教令史得知:我丈夫前日與盧監生家人盧才費口,夜間就病起來,如今十分沉重,特來尋伯伯去商量。”譚遵聞言,不勝歡喜,忙問道:“且說為甚與他家費口?”金氏即將與盧才借銀起,直至相打之事,細細說了一遍。譚遵道:“原來恁地!你丈夫沒事便罷,有些山高水低,急來報知,包在我身上,與你出氣!還要他一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