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一群獍狖隔世相顧。陰陽在紫顏休息的間歇,突然插上一句陰鷙的問話:“剝皮那日,紫先生可否用香助我一臂之力?”如一把刀驚開了眾人的心,千姿微覺有寒意爬上脊背。

紫顏笑笑地,曼聲道:“用香簡單,不知太師會怎樣剝那一張皮?”

陰陽沉聲道:“甚是容易。麻醉獍狖之後,用尖刀從右前肢起,於足趾中間厚實處下刀,上挑至肘尖與後肢,再沿後腿內側挑至後陰,及另一後肢,再由後陰尾部挑至尾中,如此則開膛完成。之後就是剝皮,先剝離後肢,再剝出足趾。雄獍狖剝到腹部,須剪去陰莖,以免毛皮受損。剝到尾部要抽出尾骨,拉緊獍狖雙足,方可扯下整張皮。如果氣力不夠,用利索的刀具一寸寸割,也是一樣。”

陰冷的話聲如一把火,燒盡了香的芬芳。原來極豔之後,就是凋謝。長生顫聲道:“剝完皮,它還活著嗎?”陰陽道:“自然活著,只是沒了毛皮,不出幾個時辰必死。若是可憐它,你不妨給它一刀,送它成佛。”

長生頓時汪出滿眶的淚,側側沒好氣地衝紫顏說道:“好端端問什麼剝皮,嚇壞長生。”說罷狠狠挖了陰陽一眼,把長生拉到一邊好生安慰。紫顏若無其事地答道:“易容之術,本與血腥相伴,他不是孩子,該長大了。”

長生早不是個孩子,剝皮的疼痛,親歷過刀割的人自會明白。側側猛然望向紫顏的雙眸,看不清其中潛藏的往事,盈滿眼的,永是裝點過的流水行雲。

薰香過後是染色。雪白、嫣紅、鶯黃、粉青、麝金……諸多顏色混雜在金嵌寶石螭虎盤上,另一側放了斷骨、剖面用的大小剪子,刀鋒銳得印出綽綽人影。少見到紫顏的這幾樣利器,長生忍不住伸頭來看,待瞧清楚了,眉頭一蹙。

紫顏道:“要易容,少不得動刀子,今次原以為能指望你。”

想起少爺說過五成的話,長生涔涔汗下。見了如今這架勢,莫說當初自稱的三成,就是一成的膽氣也消散了。越是易容得像,就越把要誘騙的獍狖送上黃泉,若反覆想這些生死恩怨,他如何敢下第一刀?

紫顏毫不猶豫地持剪而立。他要剪斷猸貉軀殼的牽絆,看偷樑換柱,能否以假亂真。

血光,漫散在眾人的雙眼。磨平了尖牙,續長了短尾,紫顏滿手血汙,悠閒地招呼長生,“你來看,獍狖有一縷藕色的耳簇毛,下頦魚白,那日你完全沒瞧出來。”說著,把兩種顏色混合了香膏,分抹到猸貉耳後、下頦,再取了熏籠微微加熱。

在紫顏的手下,猸貉越來越不像它自己,眉眼身形一點點向獍狖轉變。滿眼觸目驚心,長生不敢看又不得不看,努力成為異類,原來千辛萬苦。千姿不知想到什麼,凝視的雙眼彷彿望向了虛空,依稀的神情與當日飲下醉顏酡時相似。

這一場易容,直把人心也變易。

紫顏垂手向了圍屏後微笑時,眾人再辨不出猸貉的身影。躺於案上的是一隻獍狖,景範捧出烏木箱子裡的那隻擺在一處,簡直分不清真假。兩隻小獸無聲地臥著,眾人一臉的解脫,長生見了,抑制不住的難過如泉水噴湧,汩汩地在心頭跳動。

他傷感地走出屋去,天已然黑了,空蕩蕩餓得難受。忽然想到,獍狖以腹鳴求偶,深山裡那隻被追蹤的獵物,此刻是否在咕咕叫喚?孤獨之餓,會讓它錯認易容後的猸貉為伴麼?

那夜,長生睡得頗不安穩,夢中,一時獍狖,一時猸貉,錯換交雜。烈烈陽光下,乍聞到一模一樣的香氣,原是一喜。可轉身,刺目的尖刀卻釘住了身子,疼得再叫不出聲。陰陽的雙眸如迎面揮來的刀,想逃,長生已驚叫醒了過來,衣衫盡溼。

次日一早,聽到猸貉的叫聲,長生打了哈欠趕出去看。

猸貉以新生的容貌在陽光下逡巡,不停地追了尾巴跑跳,想看清究竟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