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賽虎的傷也快好了,整天把腦袋溫柔地靠在外婆的膝蓋上。

這場雪災中死了很多牛羊。牲畜們一點兒吃的也沒有了,小孩子們天天到處拾紙箱子回家喂自家的牛。政府把一些玉米以低於市價的價格賣給牧民,但這樣的低價飼料很快就被搶購一空。來晚了的牧人們在空地上站了很久很久後,才失望離開。堆積過玉米麻袋的雪地上撒落不少玉米粒,於是附近的村民紛紛把自家的羊趕到那裡。羊們埋著頭努力地尋找陷落在雪地中的金黃糧食,又刨又啃。等羊群離開時,玉米粒兒一顆也沒有了,只剩一地的羊糞粒兒。於是又停了黑壓壓一地的麻雀,在羊糞粒間急促地點頭翻啄。一有人走近,黑壓壓地鬨然飛走。

阿克哈拉再也沒有玉米了,再也沒有草料了,再也沒有煤了。連路都沒有了,路深深地埋在重重大雪之下。但是我們還得要在這裡生活下去。

這次回家,一口氣幫家裡蒸了八大鍋共兩百多個饃饃,蒸熟後全凍在外面,夠家人吃一個多月了。好在壓井前不久也挖好了,從此再也不用去兩公里外的河邊挑水。然而壓井太硬,我用盡力氣才能壓下去。真想整個人騎在壓桿上壓啊。我邊壓邊想象著水在地底的黑暗中緩緩地上升,湧動著明亮。

端一碗剩飯去喂大狗穹遙,離開時,它抱著我的腰不讓我走。穹遙很寂寞,因為老咬人,只好拴在院子裡,不讓它亂跑。為了儘量給它多一點自由,拴狗的鐵鏈放得很長,於是它經常躍到高高院牆上玩。然而有兩次它忘記了脖子上還有鏈子,站在牆上就往外跳,結果被狗鏈子牽著吊在了牆外面,勒得翻白眼。幸好兩次都給媽媽看到救下,否則早就沒命了。後來它就再也不敢跳了,只是高高地站在牆頭上衝遠處的荒野長久地張望。

兔子最愛吃我蒸的饃饃。小狗賽虎愛吃大白菜。雞實在沒啥吃的,只好什麼都愛吃。我們給雞窩也生了一隻小爐子,雞們整天緊緊地偎著爐子擠在一起。因為雞窩有這麼一小團溫暖,我們的雞便能夠天天下蛋,一天可以撿八個雞蛋。在阿克哈拉,只有我們家的雞到了冬天,還在下蛋。而其他人家的雞都深深臥在寒冷深處,腦袋縮在肚皮下,深深地封閉了。

把雞食端進雞圈時,所有母雞

著翅膀一哄而上,無限地歡喜。而公雞則顯得不慌不忙,如巡視一般保護著大家,在哄搶食物的母雞們的外圍繞來繞去地打轉。等大家都吃飽了才湊到跟前啄一點點剩下的。公雞很瘦很瘦,羽毛枯乾稀鬆,冠子耷拉著。但還是一副神氣十足的模樣,像國王一樣神氣。因為在所有的雞中,它是唯一的公雞。

戈壁灘上風真大。每次回到家都會悲傷。

為了能趕上班車,本地時間四點鐘就摸索著起床了。家裡沒牽電,四下漆黑,摸到門,開啟出去一看,也是漆黑的。獵戶星座端正地懸在中天。突然想起,這是今年第一次看到獵戶星座,多少個夜裡都不曾抬頭仰望過星空了。

點起蠟燭,劈柴,生爐子。爐火熊熊燃燒,冰涼的房間仍然那麼冰涼。小狗賽虎臥在黑暗中靜靜地看著我做這一切。剛剛回到家就得離開,永遠都是這樣。家太遠,太遠太遠。賽虎的寶寶曉曉夏天在公路上玩耍時,被過往汽車撞死。身邊突然少了一個陪伴,賽虎會不會覺得空空落落?狗是如何理解“離別”的?我的突然離開在賽虎眼裡會不會像曉曉的突然消失一樣——曉曉埋在後院玉米地邊的那個小土堆下,賽虎有時候會過去嗅聞一陣。狗是如何理解“死亡”的?

把泡菜罈子的壇沿水續一續。想餵雞,但有些太早了。天還沒亮,雞視力弱,什麼也看不見,雞食放在外面,會先被老鼠們吃掉。在冬天,老鼠們也過著緊巴巴的日子。它們也正在忍耐著寒冷與飢餓。

昨天一回到家,還沒顧上說幾句話,媽媽就頂著風雪出門辦事了。夜裡只有我、外婆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