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想要擠上去。我只像一個新戰士,想投奔革命。因為,我先前在上海曾經有很好的條件,我的很多老師都是布林什維克,他們有的要介紹我參加黨,參加團。當時我很幼稚,我不願意做一個淺薄無知的人,我想先讀一點書再說。後來我到了北京,與他們失掉聯絡,他們都上廣東,參加北伐戰爭去了,想找也找不著。沒有辦法,我擱淺在北京的沙灘上,非常苦悶,這才拿起筆來。後來在上海,胡也頻參加左聯,我也參加了左聯。後來,1932年,也頻同志被國民黨殺害以後,我認為我自己應該成為一個戰士,踏著烈士的血跡,只能前進,不能後退,我只顧衝上前去。結果我就衝上前去了。

“回顧我這一生,有很多時候我可以坐下來寫文章。我很想寫一部農民鬥爭題材的長篇小說,但是,因為工作需要,我把寫作放下了。全國解放了,我留在北京工作了很短一段時間,這以後的情形,我就不講了。現在有的老朋友問我,你到底下去勞動了,你是什麼心情呵,是否感到有委屈?我說我參加勞動,沒有感到委屈。過去也勞動,在延安也參加過勞動嘛。勞動有什麼不好呢?什麼人都應該勞動,那麼多人都在勞動,為什麼我不能勞動呢?在人人都參加勞動的單位裡,我坐在房子裡是很不安的。我那時的想法也很簡單,我想,多則二三年,二三年後我再回黨裡來,就可以寫作。過去也有很多人被開除黨籍,也有的是錯案,改正以後不就回來了嗎?我們下去幾年,有什麼了不起呢!哪裡曉得一下去就是20多年!20多年來,我在底下勞動工作,做家屬工作,做群眾工作,覺得也有好處。後來在‘文化大革命’中我更倒黴了,活下來都很困難,自然不會想到寫作。我只想將來問題能解決,我希望陳明的政治處境能比我好一點,我能當一個養雞隊隊長就滿意了。坐在監牢裡的時候,我把牙粉袋撕成碎方塊,在鋪板上擺著。擺什麼?擺想象中的養雞隊的規劃:那個地方是雞舍,那個地點是運動場;要用多少人;飼料隊,打魚隊等。我沒有再當作家的希望或計劃。最為難的時候,我就想:如果陳明每個月能夠拿60元或80元的工資,我就靠他吃飯,我沒有別的事情可做,就把沒有完成的小說寫一寫,不管寫得好不好。藏之名山,沒有名山就藏之抽屜裡,將來或許有人覺得這個小說寫得還可以,等我的兒子或孫子們幫我拿出來出版罷。

“在座的同志中也都常常關心地問我:你在南京怎麼樣,你在那裡有什麼問題沒有?你在那裡為什麼拿那麼多的錢?為什麼國民黨不殺你?你為什麼那麼‘自由’呀?現在我要寫,我要把這一‘謎’揭開,讓關心我的同志們、朋友們放心。我要寫的另一本書是《風雪人間》,我要寫我在北大荒的12年,加上坐牢的那5年。我要寫我所遭遇的風雪,和我感到真正的人間溫暖;就是因為有人間的溫暖,才能抵抗住這樣的風雪。這次你們討論我的創作,給了我很多誇獎,我是受之有愧的。我沒有那麼偉大,我也不是那麼了不起,我無非就是一個當兵的,當了一輩子的兵,是文藝戰線上的戰士;需要戰鬥到什麼時候,就戰鬥到什麼時候。我就是這麼一個小兵。前兩天,有一個同志說,不想當將軍計程車兵不是一個好士兵;但是我不想當將軍,我怕當將軍,當將軍太麻煩,我沒有那樣的興趣,我永遠是普通一兵。你們講了很多好話,我聽了除了慚愧以外,沒有什麼太多的歡喜。但是,我感謝你們,我覺得你們說我的好話,著眼點不在我個人,著眼點是在我們的文學,我們的文學道路,在我們黨的文學事業上。我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成就,以後更不容易有大的成績了,因為我已經80歲了。你們把80歲當好事,我們把它當壞事。如果現在我是70歲,60歲該多好?80歲,就意味著我的時間很短了。你們祝願我長壽,怎麼能長壽呢?長不了多少了。(大笑)我只能利用這很短的時間做更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