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場裡起伏著奔跑的馬背,緩行的馬幾匹幾匹的聚在一起,姿態極是從容美觀。一匹流星般的小紅馬忽地竄出來,幾下就縱上一個小高地。桂楊雙腿夾緊,人隨馬動,手基本是脫韁的,他手中揮著一個繩套,被他高高揮了幾圈,長長套出去,同時一聲大喝,一聲馬嘶,那匹小紅馬被他套住了。

大家都趕過去看,倔強的馬駒在桂楊的手中掙扎,無論怎樣也要脫出韁繩的樣子。棗紅的背上一圈小漩兒毛,水波一樣溫順,脾氣卻如烈火。

我不知怎麼,脫口說,我就要它。

桂楊一邊用力,一邊奇怪的看我,“你就要它?”

我說是。桂楊看著梓博,梓博怒一努下巴,“給她。”

桂楊把糖遞到它嘴邊,它一個響鼻噴的老遠。桂楊罵了一聲,將韁繩丟給我。

“拿去吧。”梓博說。“它是你的了。留神栽下來摔斷脊骨。”

我歡天喜地的牽過小馬,也不跟梓博計較了。梓博是個深沉的男子,和桂楊的烈性子不同,梓博喜怒不形於色。每回桂楊口氣沖沖的針對我,梓博都只是深深看我一眼。我知道,他比桂楊難對付的多。

而這匹小紅馬偏偏就真的和我投緣,我簡直愛它到心窩兒裡。要知道在現代,想自己擁有一匹馬完全是個夢。嗯嗯,這也是古代的好處。現在我每天餘下的時間,都是和這馬待在一起。我已經有了一匹叫小麥的驢,這匹小紅馬,我叫它大麥。

小麥和大麥一起栓在我的屋子後頭,這是我的新住處,一個單人小間,靠近半日園的那道側門裡。現在我算清淨了,門口總有守衛,安全問題不用擔心,但我若要溜出府去,也很容易。

我疑心這也是公子的安排,因為這事我只私下跟小么兒發過牢騷。而公子有一天問我,新房間還習慣麼?

我說習慣,他就不多問了,我有意想謝他,但他只是與我討論如何在我山坡上開排水溝以防積水。或者讓我騎上大麥,跟他出門。

自從有了大麥後,我有了一些和公子出門的機會,我不能和他並騎,小心的勒著大麥驕傲的步子,跟在桂楊和梓博的後面。公子一般習慣去市稅處看。再去各個配苗點和徵役點看。他是個控制力極好的人,對那些下屬辦事官員的阿諛態度只是微微一笑,對事情從來只簡潔定論,對於不同的意見也從不屑爭論,更少做解釋。如果看到有百姓哀告還不起青苗錢,他便勒馬頭,喚那人來細細詢問,現利幾分,還上幾分。他眉頭深蹙,分明的憂慮。如果某天各處的情況都好,他也只是略微點頭肯定,眼中一點欣慰而已。

我在記錄本裡寫:公子雱這個人,在外,情緒從不張揚。對一切發生的事,就如對待每天的金餚玉食一般,再好,也像帶著輕微的忍耐。他對任何事都抱有這樣的三分忍耐,因為一切事都不在他眼中。

但他有個最大的對頭,是他不得不付出全副力道,去爭執和爭取,乃至失態和失措。這就是他的父親相國大人。

相國大人難得來半日園,如親自來,基本是有非同小可的事,使他不能在書房安坐。公子恭敬對他父親一揖,兩人就在旁邊的竹舍裡坐了。這時候一眾僕役都回避,相國帶來的幾個隨從守在左近,半日園裡的差役花匠更是走得遠遠,誰也不敢接近。

只有我,裝模作樣抗個花鋤或者提個簍子,一邊裝著忙活一邊伺機靠近偷聽。

漸漸的只聽到父子倆語聲都大起來,公子少有的拔高聲調,顯見的是在爭執。

“孫覺與呂公著不能走!他們與父親多年至交,多少相知在裡面?只因為呂公親自下手查了稅利就被貶,太傷眾人之心。”

我悄悄走近幾步,沒有人察覺,再走幾步,到了那道竹籬外,不能再往前去了。好在順風,雖不清楚,也能聽得七七八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