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經理不在。對方又問李經理什麼時候回來。山妮說李經理到鎮江去了要到明天才能回來,有什麼急事嗎。對方又問了一句,你是山妮吧。山妮正想說什麼樣,對方卻放下了電話。

九點鐘時,有人敲門,透過鐵門上方的紗窗,透過樓道里的燈光,山妮看清來人隔著門窗問,有什麼事嗎?對方以一種乞求的口氣說就這樣讓我隔著門與你說話嗎?

這麼晚了。沒什麼重要的事我會冒然登門拜訪嗎?說完他又靜靜地看了山妮一眼—那眼神與目光雖然不安靜卻像某道直直指向過去的微弱然而又經久的光線。這光線有些陰冷然又固執探照著山妮的內心。最後轉化成一道好奇的光束。山妮沒說什麼,輕輕地開了門,來人身上的那件白衫在夏日的晚風中在山妮家門口一面旗幟似地飄鼓搖盪了一下。

白綢衫已不是十年前的白綢衫了,但十年前夏日晨風中的那件白綢衫遮敝覆蓋了林平身上的這件白綢衫,單獨面對過去面對過去一個曾經愛過又恨過的人,誰能做到全然無動於衷呢?

林平以一個偵察員的警覺目光睃巡了一番房間的擺設,對牆上李浩與山妮相依相偎的結婚照又盯著看了好一會兒,最後目光落在山妮身上。山妮一直站著,她已不是那個剛出校門的大學生,而是一個充滿活力與光彩仍懷著好奇心結了婚的女子。穿著就寢的家常衣服,她絲毫不迴避林平的目光。林平曾有一剎那的恍惚,仿如這是他自己的家,山妮是他的妻。但山妮冷冷的目光與刀割一樣生硬的問話使他的心猛地抽了一下。他被激惱了,但仍不動聲色地把自己安放在沙發上。

山妮說有什麼事就說吧,我會如實轉告給李浩的。

是嗎?林平點上一支菸後吐了一口煙拖長音調說。

如果沒有事你就走吧。山妮又說,你還恨我?林平說。

你到底有什麼事?

有點事,不是關於李浩的,而是關於你的,我希望我們能心平氣和地談一談。

談什麼?

你還在恨我?

恨你?你過高地估計了自己,也抬舉了我。我缺乏的正是恨某個人的能力與深情。

這口氣與語句就是證明,你確確實實還在恨我。

恨你又怎樣?

你確實還在恨我?

你值得我去恨嗎?

山妮看見燈光下一縷煙霧中的林平,他的臉輕輕地扭了一下。山妮是否真的還在恨他,山妮自己也說不清楚。過去是恨過的。那恨曾像一道鞭痕,深紅芭的觸目。林平今晚特意上門,原是為了證明自己還在恨他,為了那點增強男子漢法碼的說服力。山妮決計不再說一句有關過去有關恨不恨的話,她要讓林平的希望落空,讓他要取得她還在恨他的證明落空。

山妮微微笑了一下,微笑的作用有時比冷臉還可怕,具有嶄斷過往一切的意味,林平寧願山妮氣呼呼地冷著臉或是怒視著他,這樣他想求取的證明就得到了落實。

山妮心裡對自己說,坐在自己屋裡的這個人只是多年前見過的一個陌生人而已,對陌生人無需動怒生氣,尤其是眼前的這個陌生人。維持表面上的客氣倒是可以的。於是,山妮給林平泡了一杯茶水,很禮貌地說,請喝茶。

山妮捧著茶杯的手,那茶杯上細柔纖長的指頭,林平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他,他感到自己的求證是落空了,喝了口水,喉嚨得到滋潤的同時內心某種不甘心失敗的邪惡念頭也接著滋長出來,山妮是否還恨他,這已不重要,他要讓山妮在未來的日子裡恨他。這是最要緊最實際又最切實可行的。他說今晚我就作一個十足面目猙獰的惡人吧。不是因為慾望,而是因為男子漢對女人的征服力受到了致命的打擊與嘲弄,因為一個女人竟能如此輕鬆就將過去的愛與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