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半晌之後,才猛然叫出一聲“父親”,淚如泉湧,一半是因父女天性,一半卻是因為徹底失去靠山,心內惶恐。

一時監牢中哭聲一片,王家眾人皆知前途不妙,個個驚慌失措,只有鳳姐哭了一會便冷靜下來,重新盤算自己的前程——她身處監牢,並不知王仁早將所有事情都推到她頭上,只當父親既死,皇上顧忌名聲,未必追究家人,於悲痛中又漸漸鬆了一口氣,誰知等了許久,等來的卻是王仁等幾位兄弟貶職為民,子孫永不錄用,自己被流放的訊息。

☆、第171章

鳳姐不知道自己該是什麼心情。她固然知道王仁不可靠,母親總是更偏愛兄長,也知道大多事情都是自己經手,自己獲罪理所當然,卻從未想過自己與王仁的境遇竟是如此天差地別。

判決下來之後,王子騰夫人並鳳姐的幾位妯娌早都陸續放出去,家僕們大半被官賣,剩下的也或流或放,不到半月,這監中已經漸漸再沒有鳳姐熟悉的人。

鳳姐不知道為什麼單單隻剩下自己,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她只是惴惴不安地等待著、彷徨著,從前她所倚仗的一切都已經煙消雲散,她覺得自己好像是一隻掉光了所有羽毛的鳳凰,或是行將就木的老虎,她失去了自己的梧桐,失去了自己巢穴,從前的風光像是一場虛幻的美夢,她從頭至尾都只是這陰冷潮溼的牢房中的一個小小囚徒,如螻蟻般艱難掙扎著,卻終不免於被黑暗吞噬的命運。

王子騰夫人倒是沒有忘了鳳姐,然而王家已經沒有餘錢來為她打點,所有的幫助,只不過是請這些獄卒吃了幾頓酒飯,務求她們不要再加磋磨,王夫人、薛姨媽派人送過來的東西都被典獄收走,大約親戚們也厭煩了這樣無窮無盡的耗費,鳳姐在裡面能收到的東西越來越少,能聽到的訊息也越來越少,她像是被人遺忘一樣,獨自待在監牢一隅,監中無日月,她只好靠著在牆上刻劃來計算著日子,開始還不覺得,等她入獄滿三個月時,天忽然就開始冷了,好幾個沒人接濟的犯人病死在牢中,鳳姐靠著薛姨媽送進來的幾件舊衣,一面慶幸自己還有人記掛,一面又越發惶恐,生怕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就成為了這些拖出去的人中的一個。

然而與流放相比,她更願意待在這裡,至少這裡還是她熟悉的京城,在外邊還有她認識的親人。鳳姐常常在想為什麼自己的判決已經下來,卻遲遲無人前來發配,她偶爾也會幻想,是不是家中某位人物憐惜自己,或是從前在哪裡結下過什麼善緣,有人打通了什麼關節,所以自己還得以在監牢中苟延殘喘,但是無論她怎麼想,也想不起自己曾與什麼人有過這樣過硬的交情,除了平兒。

鳳姐忽然覺得有些悲涼,她從以前就清楚地知道,無論是王夫人,還是薛姨媽,甚至是自己的親身母親,都不會全心全意、毫無保留地愛護自己,這些人雖是她的至親,待她的心,卻未必及得上平兒的細緻真誠,是以許多性命攸關的大事,她寧可交付給平兒,也不願叫母親她們知道半點。她的心事,肯吐露給平兒,卻從來也不會對母親她們說一個字。可是她全心全意信賴的平兒,卻從她入獄以來,就不曾見過她一面,也不曾派人送來隻言片語。鳳姐先還安慰自己,許是監牢看管森嚴,平兒一介民女,送東西進來不方便,然而自從判決下來以後,監中看管懈怠了許多,被關押的家奴們都曾陸續有人探視、贖買,平兒卻依舊沒有半點訊息。

鳳姐對平兒從來都很有信心,然而這信心全是基於功名權勢之上,鳳姐清楚地知道只要王家權勢尚在,即便是平兒被放了良,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可是功名利祿一朝成空,她所倚仗的一切早已消散,平兒什麼都不需要做,已然脫出了鳳姐的掌控,成為了真真正正的良民,與王家再無瓜葛。

鳳姐偶爾會生出極齷蹉的心思,恨不能平兒替自己做過的事一一告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