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黑影直接被這股衝勁反彈得撞倒在地,彷彿還在地上掙了幾下,便悄無聲息了。

白飛白揉揉發悶的胸口,湊上前去。

藉著暗暗月色,他看見了一張輪廓清秀的臉。眉眼,清清淡淡。

☆、緣起時

壬戌年九月十五的夜晚,是一個不太平的夜晚。

月光暗暗。夜間受迫於內急的石先生披衣起身,小心地避開他那熟睡的妻兒,靜悄悄地不發出半點聲響,顫巍巍地摸黑走到門邊。

手剛搭上門,隔著門縫,門那邊的情景卻驚得這七十老朽石化當場,從半夢半醒間一步跨越至清醒:寄住在他們家的白大夫正做賊似的抱著個人往自己房裡溜,鬼鬼祟祟,形跡可疑。

月光很暗很暗。

乍一看白大夫懷裡的人有幾分姑娘的體態。震驚的石先生忙使勁兒揉搓自己那雙看慣了聖賢書的老花眼,再眯著眼隔著門縫細看,又覺不甚像,倒像是個纖細的小公子……白大夫大晚上的,竟做起了偷人的勾當?

石先生的腦子頓時亂得像團漿糊:白大夫一向人品貴重、品格端方,今日還為自己老伴的手跑了幾里山路到永昌鎮上……是了,永昌鎮上,可不是有一些專門針對男風癖好的相公館?莫非……石先生被這種有違聖賢之道的想法嚇得心驚,強壓下了紛亂思緒。探頭再看時,白大夫已抱人溜進了自己房,還不忘騰出一隻腳來靜悄悄地把房門合上。

轟、隆、隆。一顆魚雷扔進了石先生的腦海。石先生的眼直了,手抖了,鬍鬚也跟著亂顫。對面的燈火,很應景地熄了。石先生覺得眼前一陣發黑。

石大娘睡至半夜,終於被丈夫的輾轉反側吵醒:“怎麼還不睡?別吵醒了小寶……”石先生憂心忡忡,置若罔聞。他的心裡正油煎似的難熬:若那人是個姑娘,縱然有辱斯文,若娶了,也便合乎禮法,若那人是位公子……石先生“騰”地坐起來,復又躺下,翻來覆去,唉聲嘆氣,把石大娘弄得不明所以:這老頭子,讀書讀魔怔了!

正值三更。石先生在床榻上輾轉難眠時,幾里山路外,永昌鎮上的瑞康堂才剛剛打烊。金掌櫃把田二打發回家,自己還窩在櫃檯後頭打算盤。噼啪、噼啪,算盤的珠子敲得歡快,這表示瑞康堂今日又賺得盆滿缽滿。金掌櫃不知疲倦地又算了好幾遍,夜深人靜,空餘珠算聲和金掌櫃心滿意足的“嘖嘖”聲。算著算著,喜樂的表情還掛在他嘴角,心裡一絲絲寒意卻在深夜上湧。他靈活的手指停了下來,只呆呆地注視著黑暗、聆聽著寂靜。他發了一會兒怔,突然把算盤忙亂地塞進櫃子裡,著慌似的跑進後院。

後院裡,燎起不為人知的陣陣青煙,一張接一張的符紙被扔進火盆裡燃燒、化為灰燼。金掌櫃尖瘦的面孔在熠熠火光裡,忽明忽暗,格外陰森。黑暗中,他蹲在火盆前,嘴裡唸咒似的喃喃自語:“這不怪我,千萬別來找我……”

而在距永昌鎮百里之遙的蘇州清水城裡,正雨聲淅瀝。望福樓的店小二田大趴在櫃面上,伴秋雨入眠。“篤、篤”的敲門聲打亂了雨的節奏,也攪了他的好夢。田大拖著疲軟的身子,拖著長長的音調開了門:“誰啊——”瞬息間,清寒透幕,把田大凍成了一尊冰雕,連樓上傳來的蘇掌櫃憊懶的聲音都模糊了:“都三更天了,不管是誰,就說打烊了,明兒再來吧……”

見樓下的田大還杵在那兒毫無動靜,蘇掌櫃從對床榻的飢渴裡清醒了大半,極不情願得挪動他那滾圓的身體,小心翼翼地踩著木梯,慢騰騰地下樓,一路嘮嘮叨叨:“不是讓你關門謝客麼?你怎的……”

天際“喀喇”掠過一道驚雷,照得眼前亮如白晝。夜雨在屋簷上飛濺,沿著蓑衣滑落。望福樓門前,層層疊疊的黑衣人肅穆地立在雨中,身披蓑衣,腳踩皂靴,手握劍柄,半張臉都掩在斗篷的陰影中,只露出冷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