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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但我這樣的遊客亦可笑,身上焉有一點豔情雅意?也許莫愁未嫁時,徐達未起兵時,倒和我是儕輩之人。
鍾山我只上得一半,已經夕陽在西,望望上頭也沒有東西。燕子磯我不曾去得成,想必那裡也只是浪打石頭城,並無我聽過三絃彈的“燕子樓”遺蹟。南京就是這點偉大,好像沒有古今。我便愛在南京的城牆上走,也不知上去的地方是什麼城門,惟見那牆又高又大,在上面只顧迤邐走去,看城外落日長江,城內炊煙暮靄,走了半日到底也走不完。也只有我會做這樣的傻事,就只為那山河浩蕩。
世上人家一
我在南京八天,又回杭州,無事住在斯家一年。斯家大少爺是我在蕙蘭時同學,如今他進了光華大學,卻因病休學在家。他家老爺是辛亥起義發跡的豪傑,前三年去世,在時他當浙江省軍械局長,待人豪爽,好像家裡轄有金山銀山,身後遺下來的財產卻只有一家人力車公司,靠太太親自經管,家境並不寬裕,並且變成經商了,但這位太太凡事明白,出手大方,依然是官宦人家。
他家兄弟姐妹六人,上頭是太太,是年還只四十五歲,及一位姨奶奶年方二十三。太太待我像子侄,又是賓客,她家女眷在內院,我住的是前廂房,吃飯在客廳上,有時兄弟們都不在,亦必由最小的妹妹出來相陪,賓主二人一桌。她名叫誾誾,才七歲,惟她是姨奶奶生的。我到斯家第一天是怎樣的款待,住上一年亦一點不走樣。且我照他們兄弟姐妹的例,按月還有零用錢,二十角銀洋,都是我不在時太太進房來放在我床前抽屜裡。過年又有壓歲錢,是兩塊銀圓,紅紙封包,放在除夕的果盤裡由使女捧進來。
斯家從前住在金洞橋,有花廳樓臺,現在搬到金剛寺巷,不過是兩院三進的平房,且又大門裡側即是人力車公司,太太常出來這裡賬房間料理業務,可是晝長人靜,總覺得一般是深宅大院。內院內室我從不進去,太太只是經過前廳時看見了向我帶笑招呼,我亦只叫她一聲斯伯母。姨奶奶亦如此,只出入時遇見叫我一聲胡先生,我卻因她年輕,生得明眸皜齒,雪膚花貌,說話的聲音嬌亮使人驚,每回倒是不好意思也叫她。
住在金洞橋時,康有為亦常來他家飛觴揮毫,如今搬了房子,大廳上仍掛著康有為寫的中堂:“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但此地是杭州,三月陽春,滿城柳絮如雪,飛入閒庭,成團逐球的撲面舞空,門外細雨初過,深巷有賣花聲。一次太太經過前廳,柳絮撲在她髮際,她停步在穿衣鏡前伸手去拂除,抬頭看見我,她連忙招呼,難為情地好笑起來。
太太見人笑逐顏開,但她獨自時是好嚴肅的呢,便是與人帶笑說話,亦神情之間有一種霜威。她早起晏眠,成天總有事情在做,她的走路腳步,做事情時的小動作,都那樣端正認真,但是輕快敏捷,像早晨露水裡山川草木的爽氣。家裡雖有兩個女傭,但凡事還是太太自己心到眼到手到。她是炒碟青菜也精緻,子女們上學去打被鋪,太太亦叫不可打得太緊,怕棉胎被壓壞硬化了,文王視民如傷,她是對物亦生怕傷害。她自己很節省,用錢一個個都數過,連櫃裡一包棗子有多少顆她亦數過,但是使女偷來吃過了她亦總不說破,因為人人有面,樹樹有皮。
太太孃家姓袁,單名一個珺字,上代似乎也是官宦人家,但她為女兒時景況並不好,她是三姐,與哥哥領瓷器店的碗碟畫花得錢,那種花比名家的繪畫更有民間現實的清潔喜悅。她大哥苦學成名,後來做到江蘇省高等法院院長,二哥在上海經商,且在杭州開了鐵工廠,四弟留學外國,早死。太太嫁老爺時,老爺尚在杭州武備學堂,未能養家,太太去蘇州當過半年家庭教師。
民國初年,杭州龍吟虎嘯,武備學堂出身的同學都登了顯位,他們練新兵,開電力公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