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鍾樾恭敬地捧著盥洗的銅盆道:“有,是她的相公。這一位是娶進門不久的如夫人。”

來到抱廈,他看見一個頗為富態的中年男子在太師椅上愁坐。一見到他,連忙站起,拱了拱手,遑急地道:“慕容先生,可有一線希望?”

他平靜地道:“母子俱生的機會不大,到時若均需急救,我們只能先全力救活其中一個。不知……”

他的話還沒說完,那男子搶聲道:“請一定先救孩子!我……我聽說那是男孩!可憐我華氏三代單傳,前面諸妾所生的子女均不到三歲便已夭折……”男人捶胸頓足、淚水縱橫。

女人的性命果然不值一錢。

他心下一寒,面無表情地道:“我明白了,慢坐。”

轉動輪椅回到內室,田鍾樾跟了進來,低聲道:“這女人氣息奄奄,且行將剖腹,救活她只怕頗費周章。裡面的孩子只是胎位有異,胎息稍弱,活下來倒極有可能。”

他將臉一沉,冷冷地道:“別聽那男人胡扯。等會兒若真的有事,先救女人,再救嬰兒。——我瞧了她的脈,那胎兒不止是胎息弱,只怕還有胎瘤,就算是生出來,也活不過三歲。”

田鍾樾垂首斂目,道:“是,弟子謹記。”

手術進行了整整兩個時辰。由於每一個步驟都事關性命,所有在場的人都屏息靜氣,一言不發。大家在心中暗自驚歎眼前這白衣人的手:那是一雙天才的手,手指修長,骨結纖細,既沉著穩定,又靈活敏捷。他一面替婦人手術,一面有條不紊地指揮田鍾樾搶救嬰兒。

果然是個男孩,個頭甚大,只可惜兩肋之下生滿了紅絲狀血瘤。婦人雖失血過多,神智不清,卻也總算保住了性命。

他檢查完嬰兒,替他剪了臍帶,將軟綿綿的孩子包在一塊綿布之中,一面交給田鍾樾,一面道:“男人無子,便責其妻妾。殊不知是他自己腎中伏火,精多紅絲。以氣相傳,故生子均有此疾。加之他常服固下之藥,遺熱在胎。此症跟婦人無關。給他開些滋腎的藥,以瀉腎中火邪,補真陰之不足。他的妻子若再懷孕,受胎五月,記得以黃芩白朮作散服下,當能生出健康之子。”

田鍾樾忙道:“學生記下了。”

他點點頭,揮了揮手:“你去和那個人說罷,我懶得再見他了。”

收拾完畢,他復又淋浴更衣。趙謙和趕過來強行將他接了出去。

“谷主,你今天不能再幹了。”

臨行之前,他聽見那男子握著婦人的手,柔聲細語:“阿欣,你可好些了?方才我一直惦著你……”

走出二門,由東邊一道粉牆進了一個垂花門,再往南轉了幾道彎,趙謙和將他送到離竹梧院不遠處的一個竹亭內。

亭外遍種芭蕉,綠蔭匝地,竹影蕭疏,鳥聲聒噪。幾株櫻桃早已紅透,他仰頭一看,臉上不由得浮起了一絲微笑。臨近地面的一層果子已被摘得精光,除了那個喜歡爬樹的小丫頭,還會是誰?

“過幾天去把子悅接回來罷。”他道。

“前天老謝到舅爺家去了一趟,她和一群表哥玩得不亦樂乎,死拉活勸也不肯回來。” 趙謙和一面說著,一面將亭上月白亮紗的捲簾放下來。暮春之季,花香果熟,野蜂多來擾人,不可不擋。

“那就讓她多住幾天。”他緩緩地道。

陽光從樹隙間斜射過來,透過紗簾,暖洋洋地照在身上。

幾個時辰緊張的忙碌,他有些昏昏欲睡。

趙謙和燃起茶爐,將一個雨過天青的桌罩鋪上石桌,給他倒了一杯茶,便悄然退下。

一陣輕風從林隙間吹來,空氣中忽然充滿了松木的芬芳。還是初春天氣,風有些冷,他不禁拉了拉身上的薄毯,將微微發燙的茶壺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