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裡哭泣。倩雲滿腹狐疑的回到家裡,只對母親說:

“媽,請楚鴻志來吧!不管怎麼回事,姐姐總有點不對勁!”

於是,楚鴻志來了。於是,盼雲只好接受楚鴻志的治療。說真話,楚鴻志在心理醫生中,是相當有名氣的。他年紀不大,才只有四十歲左右,是留美回來的,在美國,他至今還保留著工作,一年之內,總有好幾個月在國外。他的醫術也很高明,他很能讓病人放鬆自己,也很能讓病人信賴他。盼雲有一次對他說過:

“你知道嗎?你的工作等於是個神父,那些病人需要發洩,你就坐在一邊聽他們發洩。”

楚鴻志想了想,笑了。

“你該說,神父都是很好的心理科醫生,心理科醫生卻絕不是神父!”“為什麼?”“因為──”楚鴻志笑得坦率。“心理科醫生會結婚,神父不能。”盼雲也笑了。在某些時候,盼雲相當欣賞楚鴻志,因為他很有幽默感。楚鴻志有個並不太幸福的家庭,他的太太數年前死於癌症,留下了兩個稚齡的孩子。所以,在文樵剛死的時候,楚鴻志盡心盡意的治療過盼雲,他對她很坦白的說過:“你有的感受,我都能瞭解。以前讀浮生六記,看到沈三白說,奉勸天下夫婦,感情不要太好,以免當一個早走一步的時候,另一個過分痛苦。這種感覺,只有身歷其境的人才能體會!我和我太太之間從沒有愛得死去活來,但是,她走的時候我仍然難過得要命!”聚散兩依依23/29

盼雲肯接受楚鴻志的治療,也因為他不是江湖醫生,他細心,他誠懇,他像個朋友。

現在,楚鴻志坐在盼雲的床前,他特地支開了倩雲和賀氏夫婦,他注視著盼雲。懇切而真摯的說:

“說吧!”“說什麼?”她問。“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我想說──”盼雲側著頭想了想。“人生是一場鬧劇。”

“我同意。”楚鴻志笑著。

“我想,我無論說什麼你都會同意。”

“那也不見得。你再說說看!”

“我說,我並不需要醫生。”

“對!你需要睡眠、營養、休息、照顧,和愛情。”

她驚動了,看著他。笑了。

“可惜,你這個醫生的處方里,很多藥你自己都配不出來!”他也笑了,伸手拍拍她的手。

“讓我給你打一針,好好的睡一覺,等你睡夠了,休息夠了,精神也好了,我們再細細的討論我的處方里,有哪幾味藥沒配好!現在,最起碼我可以給你配前面三種藥!怎樣?”

“你要給我打什麼針?有沒有一種針藥名叫‘遺忘’,打了就可以把過去所有所有的事,都忘得乾乾淨淨。”

“你不需要那種針,那會使你變得遲鈍!”

“對了,我正希望遲鈍!”

他深深看她,準備著針藥。

“這管針藥打進去,包管你就會遲鈍!”

“遲鈍到什麼程度?”“到睡著的程度!”“哈!搞了半天,還是鎮定劑!你不覺得,我很鎮定嗎?不過……”她想了想,捲起衣袖。“打吧!能睡覺也是一種福氣!”他望著她那雪白的手腕,血管在蒼白的面板下隱約可見。她那細瘦的手臂是楚楚可憐的。他給她紮上橡皮管,讓靜脈管突出來,一面把針頭插進去,他一面習慣性的找話題,以免病人感覺出打針的痛楚。

“你上次告訴我,有個朋友害了‘失憶症’,現在,她好了沒有?”“她不會好的,”她很快的說:“我是她,我也不會好。楚大夫,你有沒有希望過失去記憶?”

“從沒有,我知道如何去面對真實。”

“你能讓你自己失去記憶嗎?”

“不能。”“唉!”她嘆口氣,搖搖頭。“你也只是個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