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不知道他在客廳坐到幾時,我一直佯裝不在乎,其實是非常在乎的,一直睡不好,輾轉反側,我希望他可以上樓來,又希望他可以離開,那麼至少我可以完全心死,不必牽掛。

但是他沒有,他在客廳坐了一夜,然後離去。

他在考慮什麼我都知道,他在考慮是不是應該離開我。我尚不知道他的答案。

星期三我到老添馬廄去,我跟老添說:“添,你的嘴巴太大了。”

老添極不好意思。他喃喃說:“勖先生給我的代價很高。”

我搖搖頭,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老添又緩緩的說:“我警告過艾森貝克先生了。”

“他說什麼?”我問。

馮艾森貝克的聲音自我身後揚起,“我不怕。”他笑。

我驚喜地轉身說:“漢斯!”

“你好嗎,姜。”他取下菸斗。

“好,謝謝你。”我與他握手。

菸絲噴香地傳入我的鼻孔。我深呼吸一下,不知道為什麼,我極之樂意見到他,因為他是明朗的、純清的、正常的一個人,把我自那汙濁的環境內帶離一會兒,我喜歡他。

“你的‘父親’叫勖存姿?”他問。

我笑。“是。”

“我都知道了。但是我與他的‘女兒’騎騎馬,喝杯茶,總是可以的吧。”漢斯似笑非笑。

“當然可以,”我笑,“你不是那種人。”

我們一起策騎兩個圈子,然後到他家。照樣的喝茶,這次他請我吃自制牛角麵包,還有蜜糖,我吃了很多,然後用耳機聽巴哈的音樂。

我覺得非常鬆弛,加上一星期沒有睡好,半躺在安樂椅上,竟然憩著了。什麼夢也沒有,只聞到木條在壁爐裡燃燒的香味,耐久有一聲“必卜”。

喜寶 四 喜寶 四(2)

漢斯把一條毯子蓋住我。我聽到藍寶石在窗外輕輕嘶叫踏蹄。

醒來已是掌燈時分,漢斯在燈下翻開筆記,放下菸斗,給我一大杯熟可可,他不大說話,動作證明一切。

忽然之間我想,假使他是中國人,能夠嫁給他未嘗不是美事。就這樣過一輩子,騎馬、種花、看書。

宋家明呢?嫁給宋家明這樣的人逃到老遠的地方去,兩個人慢慢培養感情,養育兒女,日子久了,總能白頭偕老。想到這裡,捧著熱可可杯子,失神很久,但願這次勖存姿立定了心思拋棄我,或者我尚有從頭開始的希望。

“你在想什麼?”漢斯問我。

“你會娶我這樣的女子?”我冒失的問。

“很難說。”他微笑,“我們兩人的文化背景相距太大,並不易克服,並且我也沒有想到婚姻問題。”

我微笑,“那麼,你會不會留我吃晚飯?”

“當然,我有比薩餅與蘋果批,還有冰淇淋。”漢斯說。

“我決定留下來。”我掀開毯子站起來伸個懶腰。

“你確是一個美麗的女孩子。”他說著上下打量我。

“美麗?即使是美麗,也沒有靈魂。”我說:“我是浮士德。”

“你‘父親’富甲一方,你應該有靈魂。”他咬著菸斗沉思,“這年頭,連靈魂也可以買得到。”

“少發話,把蘋果批取出來。”我笑道。

吃完晚飯漢斯送我回家。

辛普森說:“勖先生說他要過一陣才回來。”

“是嗎?”我漠不關心地問一句。

整兩個月我只與漢斯一人見面,與他談論功課,與他騎馬。春天快到了,樹枝抽出新芽。多久了,我做勖存姿的人到疲有多久了二晅種不見天日的日子,唯有我的功課在支援我。現在還有漢斯,我們的感情是基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