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哽咽難平:“不知是誰聽說我會彈琴……就來家中搶人。爹爹不讓,被他們殺死了……”

她輕撫我背,默示我不必再述說。

黑暗之中,我們借一盞溫燈的餘光,輕輕擁抱,彼此寬慰過去的傷痛與來日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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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

八月五日很快到來。那一天的慶典雖自黃昏開始,但我們從凌晨起就要準備。和子與我被帶到東宮宜春北苑。

聽姐姐們說,每年千秋節前一日,宮眷們都要用金花紙寫紅榜子,精心製成慶生箋,或者繡成鳳凰衣,由內官呈入獻給聖人。當然,我們這些新來的宮人還沒有寫紅榜子的資格。

宜春苑門廊下一色梅紅紙燈,一位內侍前來接洽,教習同他說了幾句,便把我們交給內侍,自行回返。

內侍領我們走過漫長迴廊,來到一處閣子停下,朝簾幔內道:“孟內人,王內人,她們來了。”

簾幔挑開,一位簡妝舒袖的女子笑:“哎呀,讓我看看金奴姑娘找來怎樣一位弟子?”——想必她就是內人孟菊奴。我依禮斂衽。

那一位王內人則端詳和子:“聽說你是雲韶坊新進宮人中歌聲最好的一個?”

和子斂眉謙謝,王、孟二位內人也不再寒暄,引我們入內梳妝,再和了一遍曲子。

“你帶來的怎麼是練習琵琶?”孟菊奴噗嗤笑,“金奴也不給你一把好琵琶。”

說著從漆盒內取出一把螺鈿琵琶,交與我:“雖是替補,卻也是聖上的千秋節,好好準備罷。”

少時,我梳成雙螺髻,換了緋絲布袍,錦袖,著緋布袴。和子則淡紫紗衣,大袖白襦,戴漆冠,飾以雀羽狀金銅雜花,趿錦履。

晚宴設在興慶宮西南隅的花萼相輝樓,黃昏時樂伎歌人均已列席樓南,赴宴的王公貴族次第到來。

樂班先奏《聖壽樂》,舞伎著五色彩衣翩然舒袖,儀態優美。其後在樂曲《舒和》中,鴻臚寺卿引領諸位番國使臣入席。《聖壽樂》又起,今上服通天冠、絳紗袍,在眾位內命婦與內臣的簇擁之下,緩步上樓。

樓上隔開一道水晶簾,今上並妃嬪女御隱坐於後。司禮官高聲祝頌,文武百官齊聲慶賀,之後群臣進萬壽酒,奉上金鏡綬帶和絲織成的承露囊。所謂承露囊,其實就是眼明囊。傳說八月初一凌晨,用彩帛之囊盛裝草木花卉上沾染的露水,以此清洗眼目,可求一年之中眼目清明。百官呈獻承露囊實則隱喻沐浴皇恩。

而後番國使臣見禮還是由鴻臚寺卿引導。使臣先呈上賀禮,譬如西域進貢的犀角、南詔進貢的麝香、渤海國進貢的鹿茸、天山進貢的雪蓮、高麗進貢的野參、交趾進貢的沉香、波斯進貢的琥珀。

侍中升奏,承旨答:“朕其受之。”使臣再拜。舍人承旨,降敕就座,番國諸官俱再拜。

典儀稱:“就坐。”階下贊者承傳,皆就座。

至此太樂令才引領歌者及琴瑟諸樂伎來到階前,脫履,升坐。尚食奉御進酒,至階,典儀稱:“酒至,興。”階下贊者承傳,於是俯伏,起身。

殿中監及階省酒,尚食奉御進酒,今上舉酒,良醞令行酒。典儀稱:“再拜。”階下贊者承傳,皆再拜,如此方罷。

和子與我都是《清商曲》的樂伎,所以也被引到階前。其中出了一點小小的波折——贊者將酒傳到我跟前,我還沒有下拜就要接過酒來。身後只一聲輕嗽,我驀然轉醒,行禮如儀,背後已沁出一層冷汗。

待贊者走遠,我不由小心回顧,想找到那一聲輕嗽的來處,只見列坐番國使臣之前有一位絳紗單衣漆紗冠的少年。看服色似乎應是五品以上官階。他眸心一閃,含些微笑意望定我。我面上一紅,微微垂首以示感激,藉此瞥見他一痕白紗中單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