拱門那一頭走來,閒庭信步行至院中。

滿院燭火之下,來人袖間繁複的蟠龍金線,在幽暗中隱隱浮動?。逼近之時,刺痛了她的眼。

沈今鸞酒氣全醒了。

之前在朔州官驛,她與元泓狹路相逢,雖然被迫與他同處一室,始終不過一人一鬼,隔著珠簾,並未直面。

此時此刻,滿院犀角燭火,她一身血肉之軀,一襲民間嫁衣,與他乍然相見。

恍若隔世,隔著重重人影,她望著元泓走來,金玉藻冠掠過頭頂斷裂的喜綢,六合革靴碾碎滿地春山桃花。

未披狼毛大氅,一身朱紫錦袍,身形異常消瘦,神情淡然冷漠。

唯獨一雙眼如浸鮮血,似被抽魂奪魄。

沈今鸞不由自主攥緊了顧昔潮的袖口。

袖中溫潤的大掌伸出來,與她十指緊緊握住:

“別怕。”

他聲色從容,像是早有所預料。

一塊殷紅的喜帕輕輕蓋在了頭頂,遮住了她的面容。

“你們是什麼人?膽敢擅闖大將軍府邸。”幾名親兵握緊腰刀,上前阻攔。

數百甲兵浩浩蕩蕩。為?首的則是天子親衛,朝天抱拳,呵斥道:

“我乃天子使,奉天子令,捉拿叛軍。”

“顧將軍窩藏朝廷叛軍,該當?何罪?”

“我們才不是叛軍。”秦昭等北疆軍霍然起身,手按刀柄,怒目而?視。

“當?年?我們苦守雲州,無人來援。今日收復雲州,一片丹心,怎麼就成了叛軍?這天底下,還有沒?有公道了?”

紅蓋頭地下的沈今鸞捏一把汗。

天子親衛,是當?年?東宮衛的出身,是元泓太子時的左膀右臂,一個個都上過戰場,殺人不閉眼,並不遜於驍勇善戰的邊軍。

“臣請奏,北疆軍一案有疑。”

一道沉定的聲音傳來。

顧昔潮眉眼沉靜,從容不迫:

“臣此番血戰刺荊嶺,親身重演昔年?戰局,可證北疆軍清白。”

國士當?躬身入局,這是大哥教給他的最後一計。

雲州之戰,他以命為?證,眾目親見,真相雪亮。

“我等親歷戰場,也皆是人證。”

駱雄等顧昔潮身側的隴山衛將士也大步上前。

“刺荊嶺地勢複雜,谷底眾多,荊棘叢生。羌人叛變,將我們引入埋伏,縱使十萬大軍,也將萬劫不復,根本毫無招架之力!”

“當?年?沈氏一門,遭遇羌人背叛,該是何等絕望無助。豈料全軍覆沒?,還要背上叛國罵名,天地共鑑,實屬冤案。”

雲州之戰一道浴血,喜宴上互道衷腸,他們與北疆軍殘部不僅有了同袍之情,也得?知這一支殘軍蟄伏敵營十餘載的血淚往事,不能再坐視不理。

在他們的帶動?之下,代、寰兩?州的將士也快步上前稟道:

“我等與隴山衛和北疆軍無親無故,也有此證詞,願意以性命擔保,絕無虛言!請天子使將我的證詞面呈陛下,為?沈氏沉冤昭雪。”

同為?軍人,親身經歷了一遍當?年?處境,實在同情沈氏一門的遭遇。

眾人捫心自問?,今日是沈氏蒙冤受屈十五年?,來日會不會輪到同為?邊將的他們?

物傷其類,感同身受。

天子使在前,再不發?聲,更?待何時。

眾將士異口同聲,大有排山倒海之勢,朝天子親衛圍攏過來。

天子親衛沉著臉,悍然拔刀,朝他們低吼道:

“放肆!御駕在此,爾等膽敢造次?”

這一聲吼,眾人愣在原地,這才望見中間那一道暗沉浮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