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靖身上還暖著,一出門就被寒風噎了一口,搓著雙手去焐耳朵。周策穿了長袖線衣和運動長褲,看他畏畏縮縮地小步跺著腳,嘲笑道:“年輕人還這麼不經凍,運動一下,一會兒身上就熱乎了。”

“真、真他媽冷……”方靖抖抖索索地說。

周策先是走了一會兒,活動開了,才開始跑。

那時街上空無一人,安靜地可怕。街燈都還沒有滅,灰白的燈光照耀下來,更覺得一片清冷。空氣裡帶有一股冬天特有的味道,寒氣一進入嘴巴,便在舌尖上留下一點辛辣與清甜。

順著濱海道一路跑上去,方靖雖然年輕,運動量卻大不如周策,拽著撒著歡兒、掙著四蹄兒亂跑的庫喬,又加上沿途都是上坡,跑一段就得停下來喘一會兒,惹得周策頻頻嘲笑。兩人一狗跑著跑著,周策停下來等方靖跟上,抬手一指,說:“就是那個公園,對吧?我三更半夜睡不著的時候,常來這裡散步遛狗。只有那一次,想起臺詞來,忍不住自個兒對著空氣背了一遍,還被你看見了。”

方靖抬眼看去,前方四五米處,果然是那個公園。一瞬間那個雨天淅淅瀝瀝的雨聲彷彿又迴盪在耳邊。

他原先只知道這公園很大,卻沒想到大成這樣。他平日裡即便進去也只是走習慣了的老路,從來不知道這公園有一個門居然開在濱海路上。

那門並沒有鎖,似乎並沒有禁止遊人進入,但裡面也沒亮燈,只能看見一條鵝卵石鋪成的小路在沉沉夜色中散發出微弱的光芒。方靖腳下不慎,差點摔倒,周策抬手扶住他,免不了又是一陣奚落。

走了一會兒,便看見那個小亭子。進去休息時,周策鬆開了庫喬的繩子,由著它在周圍東跑西轉。方靖坐在冰涼的石椅上,只覺得屁股下面一股寒意直透上來,不舒服地動了動。

一時無話,夜色與沉默橫亙在兩人之間不過尺八見方的小小空地裡。

那天在灌木叢裡看見他,彷彿像另一個空間那麼遙遠。而今天終於踏足此處,那人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卻依然覺得遙不可及。

等到方靖意識到自己說出來的時候,已經晚了——“你書房裡掛著的T恤,是哪來的?”

“以前旅遊時候買的,”周策的語氣多少有些懷念,“當時為了參觀康德故居科尼斯堡還特地跑去波蘭,到了才發現康德的故居,還有他下葬時候的那個教堂都被蘇軍推平了。還有塊牌子,‘一九四五年以前,這裡沒有歷史’。”

他無意義地笑了一下:“那地方還真是諷刺。科尼斯堡,改了個名字叫做加里寧格勒,一切就都不存在了,德國精神上的首都、過去的那些歷史,全部煙消雲散。只不過是換了個名字而已,就彷彿人生被偷走了一樣。”

“上面寫的那句德語是什麼意思?”

周策轉過頭來看著他,咧嘴笑了,黑暗中露出肉食動物一般雪白的牙齒。

“是康德的名言:‘你的行動應做到這樣,使支配你的意志的準則同時總能夠如同一個普遍法則原理那樣有效’。如果我沒記錯,是《實踐理性批判》這本書裡的。”語氣倒是輕鬆自然,好像老師在回答好奇的學生。

方靖不由自主地做出一個苦相:“我能聽懂你說的每一箇中文單詞,但組合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了。”

“解釋起來很簡單。”周策往他身邊靠了靠,說,“假如你處在某一處境下想做某件事,如果你認可別人在同一處境下做這件事的理由,那麼你的行為就符合道德準則;反之就是不符合道德準則的。比如說,假如你想解僱你的黑人下屬,那麼試著問問自己,你的上司要是因為你是亞洲人就解僱你,如果你能認可,那就解僱他,如果你不能認可,那就不應該解僱他。”

“這道理幾千年前孔子就提出來了,八個字就能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