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如此,各人資性不同。有等愚蠢的女子,教他識兩個字,如登天之難,有等聰明的女子,一般過目成誦,不教而能。吟詩與李、杜爭強,作賦與班、馬爭勝,這都是山川秀氣偶然不鍾於男而鍾於女。且如有曹大家,他是班固之妹,代兄續成《漢史》。又有個蔡琰,制《胡笳十八拍》流傳後世。晉時有個謝道韞,與諸兄詠雪,有柳絮隨風之句,諸兄都不及他。唐時有個上官婕妤,中宗皇帝教他品第朝臣之詩,臧否一一不爽。至於大宋婦人,出色的更多。就中單表一個叫作李易安,一個叫作朱淑真。他兩個都是閨閣文章之伯,女流翰苑之才。論起相女配夫,也該對個聰明才子。爭誇月下老錯注了婚籍,都嫁了無才無學之人,每每怨恨之情形於筆札。有詩為證:

鷗鷺鴛鴦作一池,曾知羽翼不相宜。

東君不與花為主,何似休生連理技!

那李易安有《傷秋》一篇,調寄《聲聲慢》: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戚。乍暖還寒時候,正難將息。三林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力!雁過也,總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朱淑真時值秋間,丈夫出外,燈下獨坐無聊,聽得窗外雨聲滴點,吟成一絕:

哭損雙眸斷盡腸,怕黃昏到又昏黃。

那堪細雨新秋夜,一點殘燈伴夜長!

後來刻成詩集一卷,取名《斷腸集》。說話的,為何單表那兩個嫁人不著的?只為如今說一個聰明女子,嫁著一個聰明的丈夫,一唱一和,遂變出若干的話文。正是:

說來文士添佳興,道了閨中作美談。

話說四川眉州,古時謂之蜀郡,又曰嘉州,又曰眉山。山有蟆順,峨眉,水有岷江、環湖,山川之秀鍾於人物。生出個博學名儒來,姓蘇,名洵,字明允,別號老泉。當時稱為老蘇。老蘇生下兩個孩兒:大蘇、小蘇。大蘇名軾,字子瞻,別號東坡;小蘇名轍,字子由,別號穎濱。兩子都有文經武緯之才、博古通今之學,同科及第,名重朝廷,俱拜翰林學士之職,天下稱他兄弟謂之二蘇,稱他父子謂之三蘇。這也不在話下。更有一樁奇處,那山川之秀偏萃於一門。兩個兒子未為希罕,又生個女兒,名曰小妹,其聰明絕世無雙,真個聞一知二,問十答十。因他父兄都是個大才子,朝談夕講無非子史經書,目見耳聞不少詩詞歌賦,自古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況且小妹資性過人十倍,何事不曉!十歲上隨父兄居於京師寓中,有繡球花一樹,時當春月,其花盛開,老泉賞玩了一回,取紙筆題詩,才寫得四句,報說:“門前客到!”老泉擱筆而起。小妹閒步到父親書房之內,看見桌上有詩四句:

“天巧玲瓏玉一邱,迎眸爛漫總清幽;

白雲疑向枝間出,明月應從此處留。”

小妹覽畢,知是詠繡球花所作,認得父親筆跡,遂不待思索,續成後四句雲:

瓣瓣折開蝴蝶翅,團團圍就水晶球;

假饒借得香風送,何羨梅花在隴頭?

小妹題詩依舊放在桌上,款步歸房。

老泉送客出門,復轉書房,方欲續完前韻,只見幾句已足,讀之詞意俱美。疑是女兒小妹之筆,呼而問之,寫作果出其手。老泉嘆道:“可惜是個女子!若是個男兒,可不又是制科中一個有名人物!”自此愈加珍愛其女,恣其讀書博學,不復以女工督之。看看長成一十六歲,立心要妙選天下才子與之為配,急切難得。忽一日,宰相王荊公著堂候官請老泉到府與之敘話。原來王荊公諱安石,字介甫,未得第時,大有賢名。平時常不洗面,不脫衣,身上蝨子無數。老泉惡其不近人情,異日必為奸臣,曾作《辨姦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