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執聲吵醒了顏璘。

他揉了揉眼睛,趴在車窗邊上朝外望去,隱約聽到阿孃憤怒的喊著:“你要去救他們,難道就不管我們娘倆了?”

阿爹苦笑著將阿孃摟在了懷中。

阿孃最終還是含著淚走了回來。

他睜著大大的眼睛望著正在寫信的母親,問:“阿爹怎麼不一起回來?”

阿孃將信捲成一個小筒,綁在了信鴿的腳爪上,一面輕輕嘆了口氣。她撫摸著愛子的頭頂,蹲下身看著他的眼睛:“阿爹去救人了。我已寫信回谷中,你外祖父很快就會帶人過來接你。”她沉默了許久,抵住他的額頭低聲道,“璘兒乖,阿孃實在不放心阿爹,你在馬車上等著,阿孃給他送些衣服再回來。”

阿孃去了很久都沒回來。

村子裡漆黑一片,幾乎看不到燈火 。他心中害怕極了,忍不住哭叫道:“阿孃,阿爹,你們在哪?”

隱約中似是有人在呼喚著他的名字:“顏璘,顏璘……”

他膽戰心驚的從馬車上爬了下來,顫聲叫道:“阿孃,是你麼?”

熊熊的火光陡然在眼前亮起,他想要撲過去。可身上卻不能動彈,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母親在自己眼前被大火吞噬。

同樣的噩夢,這七年來幾乎每天都在重複。

如果他沒有將酒罈搬到母親面前,或許她就不會忍受著巨大的痛楚。活生生的把自己燒死;如果他在母親離開前多哭鬧一下,多撒一下嬌,或許能留下她的腳步;如果當時他能忍耐住口渴,或許阿爹就不會在路過那個村子的時候停下馬車。

……

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就像沒有後悔藥一樣。與其說顏九針厭惡著像父親那樣愚蠢的善良,不如說他更深深憎恨著引起這一切的自己。

要是那時候他也跟著一起死掉就好了。

少年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晶瑩的淚水從眼角邊沁了出來。

“很難受麼?”少女的聲音似乎近在咫尺。

黑暗中的少年吃驚的站了起來:“誰?誰在那裡?”

一隻柔軟而溫暖的手撫上了他的額頭。

明明只是試了試他的體溫,卻彷彿是千鈞重擔壓在了他的胸口,讓他幾乎都喘不過氣來。顏九針清晰的感覺到了這一切,偏偏就是無法從黑暗中清醒過來。只能使盡全身力氣大叫道:“別,別過來!我染了疫症,會害死你的。”

那聲音似是沉默了許久,溫柔中帶著堅定道:“別怕,我會治好你。”

不可能!

他花了整整七年時間。卻仍然找不到完全治癒的辦法。

他染上了疫症,只能依靠金針制穴才勉強活了下來。為避免金針與血肉長時間接觸會長在一起,他必須每天都要更換自己體內的金針。金針刺入*的觸感他都早已習慣到麻木了,可阿孃用顫抖的手替他施針時的記憶卻像烙印一般牢牢刻在了心底。

掌心處似乎傳來一股灼熱感,他似乎聞到了一股烈酒的味道。

是要燒死他麼?

酒精刺激在傷口上,使得少年不自覺發出一陣痛苦的呻吟。他努力想要睜開眼,看看到底是誰在這麼折騰他。

朦朦朧朧中。映入眼簾的依稀是一道苗條的身影。那少女頭上戴著古怪的面具,一面用冰水浸溼的帕子搭在他額頭降溫,一面又在他傷口處小心塗抹著什麼。

“別動。”他聽到她說,“很快就好了。”

他胸口起伏著,咬牙大叫道:“你到底是誰?”他以為自己用盡了全力,可只有破碎的呻吟從口中溢位。

他的意識漸漸清醒。可他的身體卻依舊無法動彈。

面具,活性炭,牛肉湯,青黴素……一幕一幕從眼前滑過,他終於想起她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