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遷居北京,我們將和分別多年的父母、姐妹以及出生在北京的兩個弟弟團聚了。由這時起,我和哥哥經常說到的一個話題是記憶中的世旭、世昕、世寬的樣子:世旭的臉很圓,世昕小時候胖胖的下巴上像有個湯圓,世寬的臉色特別白……成都這邊的工作人員們則常常逗我們說:“這下好了,就要有‘管火匠’管起了。”“管火匠”是四川的一個俗語,指說話算數的人。在這裡,是指我們的父親。他們在我和哥哥淘氣的時候,常常用父親來嚇唬我們。在他們的描繪中,父親是一個個子很高、十分嚴厲的人,不會像祖父、祖母對我們那樣好說話。

在臨離開成都以前,祖父、祖母總免不了一些告別活動,記得有幾次是帶了我去的。

一次是去“大老爺”家。我們叫“大老爺”的人,是祖父的大哥。在許多年以後,我知道大老爺的名字叫劉文淵。在我印象中,他是一個個子很高、腰板筆挺的老人,表情莊嚴。大老爺比祖父年長約20歲,我見到他的時候,他大約已經80歲了。祖父儘管在其六兄弟中社會地位最高,但在大老爺面前則十分恭敬。我後來聽說,大老爺在家中承擔了祖父的督學角色。祖父幼時在鄉里讀書,大老爺對他頗下心力。祖父從家鄉大邑縣安仁鎮到成都考陸軍小學,是大老爺帶著他步行去的。100多里的路程不算近,當祖父走不動的時候,大老爺就背上他。他們兄弟二人感情很深厚。

祖父臨離開成都前,還帶著哥哥和我到賀炳炎將軍家去告別。賀將軍曾是賀龍的部下,在戰爭中失去了右臂,被稱為“獨臂將軍”。我印象中的賀炳炎將軍性格開朗,為人熱情,我們一進門就招呼我和哥哥吃糖。他家似乎是住在軍區中的一座小樓裡,沒有祖父在十七街的住宅那樣的院子。

我還隨祖母去參加過一些婦女界的活動,什麼活動記不清了。嚴格說來,不是記不清,而是從來就沒有搞清楚。有一次惟一記得的一個詞是“董事”,那些婦女們稱祖母為“楊董事”。至於“董事”是什麼意思,我卻全然不明白。大概正因為不明白,而又覺得這個詞很怪異,所以被我記住了。

離開成都以前,令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請來一位師傅到家中製作“葉子菸”。

祖父有吸菸的習慣。他吸的是用菸葉手工卷制而成的、四川人所說的“葉子菸”。大概是估計到北京以後,不大可能再買到已經吸慣了的家鄉的葉子菸,祖父決定請人做一批煙帶到北京去。

一天,家裡請來一個制葉子菸的師傅。他個子不高,駝背,說話聲音沙啞。白天,他在院子裡搭上一個案板,坐在案板旁邊工作;晚上,就住在院子那排平房中的一間屋子裡。他一直在我家忙碌了個把星期。

我覺得好奇,有時就跑到他旁邊,一邊和他聊天,一邊幫他做點下手活,比如去打浸泡菸葉的水。當然,我做這點活,在他看來可能近乎於搗麻煩,只不過不好說罷了。

記得葉子菸的製作過程大約是這樣:把大片的菸葉浸泡溼,使之可以平整地鋪在案板上;剔除菸葉中的粗梗;把比較大片的菸葉切成比較規整的形狀,以便於包卷;在切好的比較規整的菸葉鋪平,塗上點稀稀的漿糊,把一些零碎的菸葉放在方面,然後緊緊地卷裹起來。這樣,一支菸就捲成了。一支菸大約10公分長,直徑公分。我覺得卷制過程很妙的是,每支捲成的煙都是中段略粗,兩頭略細,形狀像我到北方後見到的壓餃子皮的擀麵杖。而捲菸師傅並沒有覺得這有什麼特別妙處,他用沙啞的聲音對我說,捲菸最要緊的地方是把握“鬆緊”,卷鬆了抽起來“跑風”,卷太緊了抽不動。我始終沒有嘗試過抽一抽這種葉子菸,所以沒有體會。

到北京以後,有一次賀龍吸了祖父帶來的這種葉子菸以後,讚不絕口,隨即送來兩箱精製雪茄煙換去祖父的兩箱葉子菸。此事我是聽張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