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反躬自省試辯經(第1/1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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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景四年六月,按說該是榮王殿下最呼風喚雨那得意時節。他本人意識到這一點時正在宗正寺崇玄署長坐,聽下首南詔國使臣口吐珠璣,從達摩笈多一路演說至前朝灌頂道場之興,語調漸急促,身形漸倨傲。戚晉向後一靠,卻睏意未消。為今日兩國辯經,他專門上了趟寶華寺請智海長老出山迎戰。京中滅佛意頭方興未艾,按說正劍拔弩張沒有,卻住持從容一如既往,掛單在此的智海禪師更慈悲為懷,饒是年事已高又偶然微恙這兩日水米不進,此刻站在殿中照樣身形如松傲然不動。南詔使節以史為鑑攻擊大梁滅佛毀寺乃是數典忘祖。智海不慌不忙,道釋尊入滅乃度脫苦海之大法,任忠貞如密跡金剛亦棄杵而去,再不復碎首之舉;使節以善權說教,智海則以一乘法解難:凡此種種說法講經有若天外之音,多令戚晉不得其解、故此昏昏欲睡。勝負已分明麼?哦,激辯正酣拍掌恰如擂鼓。前兒晚些時候,同樣哈欠連天的桑竹庭內曾小心翼翼擠進這南詔國的使節;大差不差的驚堂木也曾響在他耳畔:“天可汗此舉,可是有意效法三武一宗?”夠膽魄,好直爽。卻見說話這人眼神躲閃,唇焦口乾。戚晉與他有幾面之緣,知南詔國生人黑瘦精幹,任長安庸庸碌碌十來年形體上依舊無所增益。幸而皇帝離京如今榮王監國,否則讓這尖嘴猴腮的上正元殿去直抒胸臆,可不得兩股戰戰先去了半條命!
“南詔國信奉密宗,不願見天朝自毀根基……”這是假話,“微臣有感於天,夢中受戒……”這更是狂言。安南都護府此前已有訊息,今夏南詔多雨,山巒傾塌、茶馬古道斷交,國王以為天懲,才下罪己詔又於三聖塔大興祭禮。使節有樣學樣,或許也受人所託為京師道友做個嫁衣。算來其情可憫,其行卻卑劣。以臣而問君,焉有此理?“貴使既有此番道理,想也精通佛法,不若後日午時與我朝說辯一番,以彰天意。”什麼天意,分明要對面丟人現眼,此後莫敢擅專,“佛門辯經不論輸贏,各自精進便是道理。屆時各國使節前往同觀,大梁自也有香火敬奉,貴使莫作推辭!”
本有周庵糾糾欲戰,連呂嘗都試圖自草廬折返京中戴孝迎敵。是榮王力排眾議,從五佛山請尊真佛,善因善果,也算給長安大乘佛教遞個臺階:此戰過後,滅佛之事兩相作罷,不必再提……
卻不要太得意忘形!
呷半口涼茶,已是什麼時間?使節熱汗涔涔,南詔頹勢初現;智海撫須含笑,目光橫掃壓下週遭掌聲紛紜。不知少頃大勝而歸,要如何被塑身供香誇上天去!“蕞爾小國冒犯天顏……幸有大師不費一兵一卒……教其潰不成軍!”這日晚些時候,長篇大論就該在街頭巷尾叫囂。似乎不是他舌戰群儒,立刻南詔大兵壓境再無回寰餘地。救萬民於苦難哇!不世之功!焉知使節冒死進諫所圖、點到為止所懼,從來皆是大梁宏圖偉業,與區區一赤腳僧侶有何相干。一張說話的嘴,一尊假塑的神——算什麼稀奇?
其後榮王不免想到,或許自己也是一般無二。似乎權傾朝野——且聽今日上殿階下恭肅、得勝周遭敬賀,簡直崇玄署做了正元殿,榮王登基為帝。可說一不二的不過短暫這張皮,眾卿家拱衛也無非衝他手中國璽。讓他飛上天去做那孤家寡人,高踞殿堂卻何妨是個幽靈?他做得了什麼,他成就了什麼?他——戚晉,並非榮王,不是侍中。不再是回京一路:山崩、火災近前轟轟烈烈著,眼見地頭蛇正法,又見犯官自盡;更無以與豐安戰場相比:僅僅一夜,敵將首級滴溜溜真切就拎在手裡。他如今不過代行某種概念,自己既不受到傷害,也不付出代價,甚至去歲監國之時縈繞耳畔千頭萬緒各樣爭辯也一應淡去。水至清則無魚,山至高則無雲。“登極遠望?”一覽眾山小。父親對這答案滿意:
“這,就是皇帝。”
卻是否有負於他最初的覺悟,昔年所承之教誨訓誡?“為君之道,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