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麼也想不到鄭渭會說這樣的話。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過來,鄭渭這樣說,不一定是他這樣想,而是有人這樣想!

如果楊易打贏了這一仗,那麼楊易就建立了蓋主之功,如果楊易建立了蓋主之功,手裡握著潑天的權勢,卻又不回來……對於生長於極權時代的人來說,這是帝王最怕的事情!

張邁卻笑了:“如果他不回來……你們最怕的就是這個?”卻笑得有些勉強,他已經能漸漸理解鄭渭的擔心。

“國人有疑,必須消除,若不消除,前線不穩。”鄭渭道:“這就是我怕的東西,也是我們必須解決的事情,最近關於這件事情的有些發展,不像以前一般安穩,可能是來自敵方的滲透,若連敵方都已經知道要利用這種事情來為我們製造麻煩,我們就更加不能再回避下去了。”

張邁皺著眉頭,道:“那你覺得,我該怎麼做才能消除國人的疑慮?”

鄭渭道:“這種事情,壓又壓不住,闢謠是越闢謠傳越多,這是我之前不敢妄動的緣故。但你素能出奇制勝,所以我希望你能想出個辦法來。”

張邁忽然轉問範質,道:“文素,你覺得呢?”

範質嚇了一跳,在許多事情上,範質的能耐其實比鄭渭更強。但在中原日久,於皇權事務上便總顯得畏縮。不過,這次他並沒有退縮,當即跪下道:“這種事情,當鎮之以靜,莫去理會。若去理會,反而著相。”

這裡用了佛家的著相二字,說的有些玄,其實卻是政治上常有的事情有些事情,你不去提它便罷,若是去否認它,反而可能越說越讓人懷疑。

“鎮之以靜?”張邁自嘲般一笑,道:“去年冬天以來,我們不一直在這樣做麼?結果不但外頭的人。連你們心裡都生疑慮了。”

範質道:“但如今形勢特殊,確實得先穩住局面啊。等到戰局抵定、楊將軍迴歸涼州之日,到時候流言自散。”

張邁盯著範質,道:“別人也就算了,連你也這樣顧忌,那就是說,大家的確都是這樣想,這樣擔心的。唉。我畢竟不是這個……這個地方長大的人,竟未考慮到這些。”

他的聲音略略一低。他的本意,並不是要說“這個地方”,而是要說“這個時代”。

洛陽相府。

劉昫看著馮道給他的書信,道:“天策如今外有大戰未決,內則國人已疑,這可不是好徵兆。必須設法破解才行。”

馮道嘆息道:“沒辦法的,這是無解之事。沒有一個君王能容忍臣下有蓋主之功,更沒有一個帝王能容許臣下有逼天之權。楊易自破漠北,已經功高震主,而眼下更是權勢熏天。當此之際,國人生疑是最正常的事情。目前張龍驤能做的就是對內將國人之疑強行壓住,對外將楊易設法籠絡住,打完這一仗再說。至於戰後……”

“戰後怎麼辦?”

“若此戰再勝,楊易之功勳兵權,只怕還要再蓋張龍驤一頭!所以我有時候寧可此戰不勝!”馮道嘆息了一聲,道:“張龍驤不應該將這麼大的功勳,都交給他啊。這不是成全他,而是害了他啊!”

張邁的心情忽然變得壓抑。

就在大戰前夕,就在爭奪全勝的前夕,卻發生了他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

忽然之間,張邁還想到了楊定國!

沒錯,甚至就是楊易的這位老父親,內心深處都在擔心。

以老傢伙以往的性格,在接見耶律屋質之後的軍事會議中,在不知道薛復來信的情況下,本來不會就議和之事作出那樣的退讓妥協!

依他以往的性格,老傢伙一定會一爭到底!

但是他退讓了,為什麼退讓!張邁忽然明白了。

鄭渭為了這個事情,特意從涼州跑到秦州來,就是為了確認自己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