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書

休息的時候,他們去林帶那邊看了石頭。石頭不少呢,全都臥在草叢裡。草都黃了,抓在手裡潮乎乎的,有點毛糙,跟馬鬢一樣,跟頭髮一樣,因為他們在毛糙中看到了草的光輝,從手指縫裡閃射出來,透著那麼一股金黃。已經是金色秋天最後的日子了。“他媽的,咱倆都長成日驢的漢子了,這還是咱家鄉呢。”“咱們的老子好像比咱們有出息。”他們的老子用石頭蓋房子壘院牆,就跟抱孩子一樣,還有他們的爺爺,總是坐在村口的大石頭上曬太陽,如果走出村子,到了野外,老人們就把皮襖鋪在石頭上,石頭就成床了,呼呼大睡,有些老人就用這種方式離開人世,好像石頭把他們扛走了。草原上的人們連手指蛋大的石頭都要撿起來,堆成垛,成垛的石頭就能接通神靈,就成了敖包,就要祭拜祈禱。兩個小夥計的手停在石頭上不動了,就好像那是一本聖書,他們跟虔誠的聖徒一樣在默默祈誓,日月星辰跟鳥群一樣掠過天空,風從東吹到西,從北吹到南,草木一律面朝藍天,他們的老子,他們老子的老子都曾經歷過這麼一個短暫而輝煌的瞬間,肯定是有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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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刀子5(6)

他們回去經過後院。朱瑞靠牆坐著,手搭在羊腦袋上,望著天空,那根受傷的手指頭正好貼著羊角,那麼大的羊角好像從朱瑞的胳膊上長出來的,好像是朱瑞的手。

第六章 刀子6(1)

大群大群的鳥兒飛向天山以南,或者沿天山向東南飛去,都是從阿爾泰山,從北亞大草原上來的鳥兒,跟大河一樣流過秋天的高空,天空越來越高,還滿足不了擁擠的鳥群,天空繼續遼闊著繼續深下去,也只有這個時候,天空才能顯示自己的容量,在遼闊和深邃的後邊,連天空自己都想不到還有更遼闊更深邃的空間,還有另一番天地,天空不斷地驚訝,又興奮又好奇,如此這般已經有好多年了。鳥兒若干年是要換一茬的,一代又一代的鳥兒樂此不疲,把新鮮和驚奇帶給天空,天空就不斷地伸展,不斷地遼闊,不斷地深下去……天是有盡頭的,藍色的秋天藍得發青發黑的時候,從天空深處就湧出秋天更遼闊更深沉的、完全不同的另一番氣象,白雪一閃一閃……無論是飛禽走獸還是大地上的人,總是在秋天最深沉的時候,會看見夢幻般的白雪,比閃電還要快,倏地一閃,不由得讓人眼前一亮,又沉思在秋天的輝煌裡。

燕子是在單位的小房子裡看見那輕盈的亮光的。她忙了好幾個鐘頭,做完賬,擰開水杯,喝一口熱茶,窗簾就譁一下起來了,她的目光就看到了窗外,她就看見一群天鵝啊啊叫著飛到天那邊去了。那麼多的天鵝飛走了,留在天空的影子還在盤旋。燕子以為是幻覺,就把眼睛眯細一點,目光就更遙遠了,就看見了天山腳下湧動的畜群。牧人和牧畜到地窩子去了,灰塵也遮掩不住羊群所固有的潔白,慢慢地變成白點子。燕子早都喝乾了杯子,茶葉都吸到嘴裡了,她還是喝,杯子空了,杯子都發出嗡嗡的聲音,她的呼吸裝進杯子裡了。燕子放下杯子。

燕子取出她摺疊的帆船,還有羊,全是公羊,全都長著彎彎的大角。燕子知道自己要做一件大事。燕子去找領導,請了假,領導簽了字,笑了:“去結婚吧。”燕子搖搖頭。領導就糊塗了,不結婚這麼高興幹嗎呀,除了結婚還有什麼事能讓一個女人如此興奮如此紅潤如此光彩照人。平心而論,燕子是個相貌平平的姑娘,除了王衛疆和朱瑞,大家都不怎麼注意她,領導就更不注意她了。領導就注意了這麼一下,就暗暗吃驚,燕子也會漂亮的。領導進而總結了這麼一點:只要是女人,總會在她生命的某一個時刻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