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它命長著呢,它還會來,不信你等著。”

於是就出現了第二隻羊。她在沙包上看見遼闊的戈壁灘上踽踽獨行的孤零零的放生羊時,她一下子就相信了爺爺的話。她一動不動地待在沙包上,手裡緊緊攥著羊拐,用鎖陽汁染得紅紅的羊拐是所有大漠女孩的玩具。爺爺剛剛告訴她羊拐的秘密,那也是羊永生不死的秘密:每一個羊拐都是駿馬的模樣,連駿馬都想不到自己最真實的形象會濃縮在羊的腿關節裡。爺爺抖著山羊鬍子越說越興奮:“羊是死不了的。”

“誰把馬裝進羊腿裡的?”

“除了老天爺還能有誰?”爺爺的山羊鬍子不動了,翹起來了,跟衝向雲天的樹梢一樣。

“是誰給羊放生的?”

“那是一個好心眼的人。”

“被羊感動啦,肯定是這樣子的。”

“不光是羊,羊上面還有天呢,羊下邊還有地呢。”

“地上的沙子也算嗎?”

羊吃的都是沙石縫裡的小草,連草根都吃掉了。

“沙石裡的草都是好草,馬想吃都吃不到。”

“為啥?”

“馬的嘴巴太大,伸不進去。”

爺爺有點自以為是了,在她的印象中,馬是個高傲的牲畜,是大牲畜,當地人把馬叫做高腳牲畜,高大的馬不管有多麼餓,總是微微地垂下腦袋跟風一樣掠過大地。已經長成姑娘的燕子不止一次從馬掠過草地的姿勢中萌發出少女的無限嚮往。她已經知道給羊放生的人了,她還故意問爺爺:“給羊放生的人,心眼那麼好,肯定是個上年紀的人。”爺爺的鬍子又抖起來啦,話都說不出來了,腦袋點啊點啊跟瞌睡蟲一樣。爺爺的頭頂光禿禿的,亮晃晃的,跟戈壁灘一樣,戈壁灘上的石子也是那麼光那麼亮,塗著一層漆皮,爺爺的禿頂比戈壁灘要強一點,四周長了些頭髮,灰撲撲的。爺爺從沙包中間走過來,走得那麼慢。誰都知道沙地上是走不快的,駱駝都走不快,老遠看著好像在原地踏步。這時候,爺爺的腦袋一閃一閃就像頂了一面鏡子,比太陽還亮哪。燕子在沙包上都笑軟了,都趴地上了,爺爺走過來時燕子快沒氣了。爺爺不知道他頭頂上的鏡子,爺爺胳肢窩裡夾著一個大西瓜,爺爺連瓜蔓都帶過來了,好像抓了一個盜馬賊,五花大綁上了沙包,爺爺給西瓜鬆綁,瓜蔓連著葉子綠油油攤開一大片,好像沙包成了瓜地,花皮西瓜圓溜溜的,快要撐破了,爺爺一拳下去,西瓜嘭一聲成了兩半,甜絲絲的涼氣噴出來,散開,一人一把勺子,挖著吃,黑瓜子吐了一地,沙子很乾淨,黑瓜子很快就幹了。爺爺牙齒不好,爺爺抽菸,燕子的嘴巴跟機關槍一樣,很快就讓黑瓜子變成空殼,又躺在原來的地方。

那隻放生羊秋天就長肥了,爺爺磨刀子,燕子端一盆清水,爺爺給磨石灑上水,看了看燕子,爺爺這樣用眼神問:燕子你怕不怕?燕子掬一捧水,澆到磨石上,燕子還把自己的手指在磨石上劃幾下,接著是刀子,刀子在磨石上嗬嗬響起來,好像一個趕路的人在馬背上咳嗽。刀子激動嗎?刀子穩穩地壓在爺爺的手底下,貼著磨石大聲咳嗽著,咳出那麼稠的泥漿,刀刃卻亮起來了,好像爺爺的手指裂開了,露出了手指骨。分不清是刀刃還是骨頭,磨石上一片銀光。燕子剛才放在磨石上的手就那麼白。燕子就看見了羊。

第五章 燕子1(3)

那隻被宰殺的羊大概有預感。從沙包上回來的時候經過一片海子,別的羊靜靜地喝水,這隻大肥羊喝了水,還到水邊的葦子裡走了一趟,葦葉兒跟刷子一樣把羊身上的塵土刷掉了,跟天上飄落的白雲一樣,它的同伴就顯得有點寒磣。它本來就高大壯美,這回顯得更壯觀了,跟個大美人一樣緩緩地走在同伴的行列中,很高傲地看著前方,進了院門,那種遙遠的目光就一下子越過了簡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