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喜鵲死了被埋在野地裡後,傻奴就在白天干活,晚上去野地裡坐在喜鵲的墳前坐到凌晨,傻奴不知飢寒地陪著喜鵲,人們經常聽到半夜有人啼哭的聲音,大家都說是那個是喜鵲的鬼魂和傻奴聊天的聲音。等到農閒時節,傻奴就一直坐在喜鵲的墳前,從喜鵲的墳從新土變成舊土,從沒有草坐到長滿野草,傻奴的頭髮髒亂如同被拉上鳥屎的蠔草。長得和鬍子連在一起看上去好像一個原始人,人們根本就不再認識他。人們都說傻奴瘋了,傻奴傻了。傻奴開始沿著公路走,走一段就到村子裡討一段飯,然後再接著走,傻奴的臉變得一片模糊,衣服長年僵在上面的汙垢像上了一層漿糊,油光發亮的,傻奴就這樣走街竄村地一直在那片生存著。

西部大開發的春風吹到了村子裡,要建果樹林。挖水渠,拆房子,喜鵲的墳被規劃到一條水渠裡,政府透過各方打聽到這個野地裡的墳是村子裡喜鵲的墳,他們通知喜鵲的弟弟收祥把墳遷走。收祥說沒有那麼多錢來遷一座沒有分水的墳。收祥娶了一個有名的潑婦,兩個人的日子過得很窩囊。那條水渠眼看就挖到喜鵲的墳前了,卻因連天的大雨而耽誤了工期。各家各戶的人都閉上門,把自家的炕燒得滾燙滾燙的睡大覺,而政府的人卻在苦思冥想怎樣趕上工期。農民們從來不管與自己無關的事,他們只要不被雨澆塌自家的房子就能在炕上睡得很安穩!

大雨過後,喜鵲的墳已經不見了,那裡只剩下一個一個大大的坑,積滿了雨水。大家都驚訝,這是誰幹的,收祥聽到訊息趕到墳前,看著那個滿是泥水的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事後幾天,大家看到白髮如雪的傻奴乾乾淨淨地回到了家裡,傻奴恢復了神志,他把喜鵲的墳在大雨連綿的日子裡冒雨遷到了自家的祖墳裡。他認為喜鵲死了的這些年和自己討飯的這些年已經贖清他們的罪過了,喜鵲可以埋進自家的祖墳了。他在那幾場雨裡被洗掉了頭髮上,臉上,衣服上,身體上的所有汙垢,黑頭髮洗乾淨後就成了白頭髮,黑色的臉洗乾淨後變得佈滿了皺紋,傻奴已經老了。

傻奴回家後,收祥那個潑婦媳婦讓他住進了滿是蛔蟲螞蟻的房間,每天讓他幹最重最累的活,每天折磨他不給他飯吃,他瞎的一隻眼也看不清多少東西,還得了哮喘病,卻每日每夜地為收祥和收祥的媳婦勞作,被他們當做奴隸一般使喚。村裡人會看到傻奴用沒有殘廢的一隻手擔著擔子起早忙黑地在田埂間行走。

村裡有了村支部,還有了蔬菜大棚,有了暴發戶,有了很多大學生,有了衛生所,每家每戶裝上了電視、電話,還有些年輕的小夥子買了電腦。老人不再為看見一個打火機而奇怪到一股勁打完裡面的甲烷還沒有弄明白它怎麼能生火,不再為自己村口公路上四個輪胎的汽車而發怵,剛剛長大會說話的小孩都喜歡追著傻奴喊他,他們奇怪這個人怎麼不回答他,直到他們上學才知道什麼是“耳瞎”。老人們都在小孩淘氣時用傻奴來嚇他,因為老人們描述的傻奴就是那個既聾又瞎滿面汙垢缺了一隻胳膊的可怕形象,這個形象會陪伴村裡的小孩慢慢長大,直到他們認識真正的傻奴。

村裡給傻奴安排到了敬老院,還給他發了補助金,他全不接受,還是一直願意被收祥和收祥媳婦使喚,很多老人都說他是在用剩下的時間報答死去的喜鵲。傻奴完完全全心甘情願地做了一個奴隸。

多財的墳一直在野地裡,沒有人去除草,那個墳在一片雜草裡,老人們死了一輩又一輩,再也沒有人知道那片雜草裡還有多財的墳,村裡的年輕人都出去不再回到村子裡,許多田埂上的小路都因為長滿了草而被人忘記,甚至有些人從出生都不知道那裡有條路,傻奴還在起早忙黑地來去于田間和家院,從步頻輕快到蹣跚維艱,他走的那條路一直沒有長草,一直都很瓷實……

黑瓦房 黃土地 <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