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倆有許多地方不一樣。尼贊比貝納爾長得醜一些,他也有一隻斜白眼,不過是左眼,跟自己的正好相反。在性格方面,尼贊不那麼溫和,生起氣來臉色發白,說話開始結巴。他還喜歡用挖苦的口氣來談論人,包括對自己的父母,這是薩特所不習慣的。但尼贊書讀得很多,而且也希望自己能成為一個作家。薩特最為讚賞的是後面這一點,他倆可以說是志趣相投,這是他們友誼的基礎。

他們成為要好的朋友後不久,由於薩特生活起了一個重大變化,他離開了巴黎,也不得不跟好朋友分手。不過數年之後他們又重逢在巴黎,得以再續友情。

第一部 孤獨(1905…1939)童年(1905…1917):做戲與誘惑(1)

薩特在很小的時候就感受到人與人之間關係的某種虛假性,這特別體現在外祖父對他的態度上。一方面,這位老人確實是喜愛小外孫,每次一見到小薩特,本來沒精打采的他頓時精神煥發,伸開雙臂,高聲喊道:“我的小寶貝!”而薩特也撲向外祖父的懷抱。另一方面,施韋澤的這種舉動中也包含著某種做作的成分,一種不真實的成分。老頭子是一位法語教師,本來就擅長於語言藝術,也可以說擅長於表演。薩特在自傳中回憶說,這位身材高大、風流倜儻的老人,有時將自己打扮一番,配著那一把大鬍子,衣著神情就像上帝顯靈一樣,突然出現在教堂上,將眾教徒嚇得四散而逃。

在同外祖父這種親熱的表達活動中,薩特感到老頭子做戲的成分,也體驗到自己在撲向外祖父時,在高興之餘,也有一種配合老頭子做戲的成分,他是在扮演一個被寵愛而且值得愛的小外孫的角色。時間長了,他也習慣於這種角色,只要看到外祖父張開手,他就會自然地飛撲過去,表現出一種幸福兒童的模樣。

在最親密的人際關係中覺察出虛假、不真實的成分,而且還體驗到自己內在的同樣的不真實和虛假,這表明小薩特具有特別的敏感性。而這一點,影響著他成年之後的為人處世甚至創作活動。薩特一生同他生活的那個資產階級環境格格不入,常常獨行特立,我行我素,就是因為他將這個社會看得太清楚、太透徹,一切虛偽的東西都無法矇蔽他。在對抗社會之虛偽的同時,他也在不斷地同自身表現出來的虛偽性為敵,力求更坦誠、更本真地看待自己和對待他人。

一成名人,便不足觀,這似乎是一個通例。因為成名之後,人們就開始著意掩飾自己、包裝自己,將一個經過美化和神化的外殼展示給世人,總之,是在演戲給公眾看,而將那個本真的我藏在幕後。薩特則是一個少有的例外。同那些實際上是在演戲而不自知的人不同,他從小就太知道演戲是怎麼回事,根本無法安然於自我欺瞞。在成為世界文化名人之後,他沒有裝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從未想過用假面來包裝自己,而是隨時準備承認自己做過的任何事情。例如在晚年,大約70歲時,在一個公開放映的電影《薩特自述》中,薩特的學生博斯特回憶薩特當中學教師時,一次在作學生畢業演講的前夜,同學生一起喝醉了,然後去了一家妓院,“被一個高大結實的妓女背上了樓”。考慮到這屬於個人隱私,可能有損薩特的形象,博斯特對薩特說:“如果您希望的話,可以把這段話從影片中刪掉。”但薩特沒有刪,就讓它那樣展現在公眾面前。他認為這沒什麼,因為這是事實。至於別人怎麼看,那是別人的事情,他沒有必要去隱瞞事實。他不想在這部記錄影片中演戲,而只是想陳述本來的人生。

這種對於人的虛假、做戲的體驗在他的哲學作品也有明顯反映。例如他早期哲學代表作《存在與虛無》中有一個重要概念“自欺”。自欺並非是人有意做假,甚至在許多情況下人們並不知道自己是在自我欺騙,但實際上他們就是這樣的。或者說,這是人的一種本體狀態,人不可能脫淨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