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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的時候,有錢人都逃到這邊來,介遠的路,把這樣的茶托子帶過來,多少珍貴。那時候先父在上海做寓公,我家就住了白俄,還是從彼得堡來的有錢人,還是他們留下來的東西,他們說的可是最正宗的俄語,彼得堡口音的。”
我說:“真的啊?”
他說:“真的。那家的女人,窮得什麼都沒有了,還要用茶托子換錢,買酒喝。到酒吧裡去陪舞,連短褲都不穿。”
我說:“說得那麼嚇人。”
他說:“你們這種年輕人,知道什麼,一共只有一本《舊上海的故事》看看。你買了它,將來還要感謝我的。”
我說:“多少錢?”
他說:“我不說,你說好了。”
我翻起眼睛來看著他,也不說話。其實我也不知道該多少錢,從心裡面,我不覺得外國舊貨也可以算得上古董,這種東西,說不定到俄國去一看,遍地都是,像我姑姑廚房裡醃菜頭的瓷缸子,上面也畫了中國山水古亭子,外國人看著稀奇,在中國根本不算什麼。
他說:“你說好了,我也是來玩玩的,不一定要賣,這種東西不比中國古董,這裡沒有了,還可以到別的地方去找,這種東西不遠萬里來到中國,像白求恩一樣,永遠不會再有了。”
“你要多少錢?”我問。
他伸出細細的三根手指。
三千,這天殺的奸商。
他說:“三百。我看你斯文相,也應該是個讀書人,才給你看的。”
這樣逛到中午,市場漸漸稀了下去。慢慢的,許多人知道這地方好玩,到那裡走一次,倒常常遇見好久不見的熟人,多是文化人,在那裡逛。後來,市場延續到下午了。再後來,政府聰明起來,索性把那幾條老街闢為市場,讓小販自己圈地為攤,市場收費管理。一旦合理了,小房子造起來了,戴了紅袖章的管理人員像警察一樣,在街上昂昂地踱著,中午時候穿了白衣服的女孩子,託著一個大木盤子,裡面是攤主早先訂好的面和酒菜,大聲吆喝著從人群裡擠來擠去,油香飄得人一頭一臉,像趕集一樣。
東西也不是單件的了,把一個紅木雕花的書匣子和一個二十年代的朗生打火機放在一起,像考古學家在雅典地下挖出來的碎片一樣。而由什麼小工廠加工了十幾件同樣的假貨,放在那裡恬不知恥地賣著。也沒有人再輕輕地拉你一下,告訴你什麼他有要殺頭的東西。一動,他拿出一張生產證明來證明自己不是批發來的東西。
再去舊貨街,發現那裡的老房子上,個個被用紅筆批了一個大大的“拆”字,那個街區要改建了,老房子將沒有了,市場當然也要沒有了。那次去,帶著一架照相機,爬到一個高處,想為流水一樣失去著的地方照一張相,從鏡頭裡望出去,最大的,就是那些紅色的“拆”字。
弄堂裡的春光
要是一個人到了上海而沒有去上海的弄堂走一走,應該要覺得很遺憾。下午時候,趁上班上學的人都還沒有回來,隨意從上海的商業大街上走進小馬路,馬上就可以看到梧桐樹下有一個個寬敞的入口,門楣上寫著什麼裡,有的在騎樓的下面寫著1902,裡面是一排排兩三層樓的房子,毗鄰的小陽臺裡暖暖的全是陽光。深處人家的玻璃窗反射著馬路上過去的車子,那就是上海的弄堂了。
整個上海,有超過一半的住地,是弄堂,絕大多數上海人,是住在各種各樣的弄堂裡。
常常在弄堂的出口,開著一家小菸紙店,小得不能讓人置信的店面裡,千絲萬縷地陳放著各種日用品,小孩子吃的零食,老太太用的針線,本市郵政用的郵票,各種居家日子裡容易突然告缺的東西,應有盡有,人們穿著家常的衣服鞋子,就可以跑出來買。常常有穿著花睡衣來買一包零食的女人,腳趾緊緊夾著踩塌了跟的紅拖鞋,在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