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映川默然,他將黝黑的長劍重新放在膝上,扭臉望向窗外景色,眼神微惚沉醉,忽然在心中道:“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很想親眼一見劍神風采。”寧天諭低笑:“……劍神?不如說是劍魔更貼切,從他殺我那一日起,我就已經入了魔。”這時有人踏足殿中,卻是連江樓沐浴更衣回來了,連江樓進來,見著師映川正坐著,橫劍在膝,靜靜望向窗外,原本對方是決無可能察覺到他的到來,但不知道是不是心有靈犀還是別的什麼緣故,師映川卻慢慢扭過頭來,一雙鳳目中帶著幾絲迷離之色,表情沉靜,肌膚勝雪,這時回眸一顧,星眸淡掃,極是動人,連江樓被這樣溫和寧靜如水的目光看著,一時間竟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想起某些畫面,恍惚間有一絲明悟,卻又頃刻逝去,師映川微微一笑,目光在連江樓身上一轉,見男子換下了家常衣裳,穿了一身見客的服飾,便輕挑長眉,問道:“是有誰要來了麼?”

連江樓道:“不是,是我要出去一趟。”師映川點點頭:“那你早點回來。”順手將膝上已經擦拭乾淨的和光同塵遞過去:“喏,已經擦乾淨了。”連江樓接過,在青年潔白勝雪的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吻,這才走出了大殿,離開大日宮,一路下山,出了斷法宗。

連江樓輕身功夫之高,普通人要騎快馬趕許久的路,在他腳下也不過就是尋常,一路走來,最終到了一處林中,有河水流淌其間,一輛馬車停在河畔,一名白衣人站在車旁,連江樓到的時候,白衣人轉過身來,長身玉立,幾若天人,竟是早已被人認為在當年一戰之中隕落的上一代斷法宗大宗正,二十六代蓮座藏無真,縱然連江樓心硬如鐵,且在剛剛收到的信上得知藏無真尚在人間,但乍然見到授業恩師,也不由得神情變動,他走上前去,微微欠身,卻是沒有出聲,藏無真臉色沉靜,對連江樓道:“……我與他只是路過這裡,順便見你一面,全了師徒一場的情分,現在既然已經見過,這便要離開了。”

連江樓已從藏無真的信上知道了前因後果,聞言便看向那輛馬車,半晌,方道:“師尊果真不肯再回宗門了麼。”藏無真淡淡道:“世人皆道我二人已死,如今我與他已是自由之身,塵緣盡斷,這些年來遊歷天下,走遍南北,很是自在,又何必再沾染紅塵之事。”

連江樓聞言,知道以藏無真的性情,既已作出了決定,就不會再更改,當下也就並不再提此事,這時藏無真卻看著他,道:“這些年間所出之事,我都一一聽說,你心中所想,我亦瞭然,你心志之堅,自然不會因外物而動搖,你所求之道,旁人不能置喙,只希望你日後莫要後悔。”連江樓沉默,片刻,才緩緩道:“……劍出無悔。”

藏無真聽到這四字,怔怔一頓,忽然就想起當年的自己,那時的藏無真,應該就是像此刻面前男子這般一模一樣的神情罷?一時間竟有些出神,但他也沒有任何再勸的意思,因為他太清楚了,這世上每一個強者,性情雖然各不相同,但有一點卻是共通的,那就是他們都是執著之人,因為若沒有一顆執著之心,就不會也不能走到這一步,不會具備強大的修為,只會成為芸芸眾生之中非常普通的一個,所以他們認準的事情,決定走的路,也都會一直堅持下去,其他人無法干涉,如此一想,藏無真默然,許久,才輕聲說道:“劍出無悔?我當年以情證道,後來才知走錯,而你如今卻說無悔……但願如此。”

連江樓離開了,待他走後不久,馬車裡忽有人道:“……無真,我餓了。”藏無真的眼神柔和起來,他上了馬車,車廂裡,一個身穿黑袍的男子雙眼狹長,唇若塗血,看那神色,顯然是剛剛睡醒,男子容貌俊美,只是看起來臉上卻是一派純淨之色,那種樣子,分明只有孩童才會有,而這個人,只看那鮮紅如血的薄唇,那富有個性的眉眼,不是澹臺道齊還有誰?

藏無真眉宇間是滿滿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