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兒繼續道:“朱郎中的故事讓我很恐慌。他一個官宦子弟尚且如此,何況我這個一窮二白的平頭百姓呢?器造司有個作圖的老筆吏。在器造司還沒成立的時候他就在兵部武庫司作圖,後來調到器造司養老。他畫了四十年的圖,徒手畫的線比墨線彈出來的還直。朱郎中曾說,春闈時他之所以選中我的試卷,是因為我的圖畫得好。而當我看過這位老筆吏畫的圖後,就再也不對自己的作圖水平感到自信了……我不免聯想到,似老筆吏這般擁有天下不可多得的技藝,都只能在器造司中屈居筆吏四十餘年;會不會我的前路也是這樣?十年後、二十年後、三十年後的我,都與現在的我相差無二;卻與我期望中的自己漸行漸遠……”

“你未免有些過於悲觀了。”卯落泉的語氣甚是平淡,顯然飽含了對雲兒的贊同,不過還得表達些安慰的意思。否則,兩個沮喪的人在一處,越聊越沮喪,沒準會想不開雙雙奔赴黃泉。“你是非常優秀的人,放在哪裡都是。你只是把自己作圖的這一項技藝拿出來跟老筆吏對比,但是你的其它技藝呢?老筆吏也都長於你嗎?你是水墨庠出身的舉人,老筆吏是嗎?”

“那倒不是……他那個年代,考秀才都難。他是童生出身。”雲兒好像得到了一點慰藉,不過並不足以讓她心情好轉。“不跟老筆吏做比較……那朱郎中呢?他哪方面都比我優秀得多……”

“所以你覺得郎中這個官位,很卑微嗎?郎中乃一司之長,正五品。整個上明國才有幾個正五品官職?當今許貴妃的父親、貝州知州許長明,也不過同為正五品。有的人窮極一生,能做一個七品知縣,就心滿意足了。有的人生來佔盡天時地利人和,年紀輕輕就入六部、登內閣、成為王佐之才,名垂青史。而你能說,那些七品知縣的才幹,就一定不如皇上身邊的近臣嗎?我們能掌控的,也只有人和而已。朱郎中把握住了人和,他的父親幫他爭取了天時地利;他如此年輕已是正五品,還有什麼不如意呢?哪裡有愧於他的努力了呢?”

雲兒怔怔地盯著卯落泉:“好像……是這麼回事……正五品,已經是大官兒中的大官兒了,何況他還是個京官!那他彆扭什麼呢?”

“矯情吧,莫須有的煩惱而已。你可別被他影響了!”卯落泉挑挑眉,流露出不屑的神情。

“啊……我確實差點兒就被他影響了。一個人有多少能力,作出了多少付出,預計能獲得多少收穫——要有自知之明,不可妄自尊大,亦不可妄自菲薄。朱郎中的期望遠大於現實的情況,他就會失意,會消極。但是如果太安於現狀,可能一不留神就像老筆吏那樣,四十年如一日,沒有長進。”

“嗯!這樣講,看來你是開竅了!”他拊掌笑道,“所以你現在想想,想想自己,重新給自己設立一個十年後的期望。這個期望一定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決不能唾手可得,須得是你按照現在的進步速度,一直前進下去方能夠得著的。怎麼樣,你現在有想法嗎?”

雲兒眼神飄忽,思忖良久。她的眉頭一直沒能舒展,顯然還有所顧慮。“我大概知道,我需要定多高的目標了。可是我的迷茫還沒能消除,我的方向還不能確定。我走上器造這條路,究竟是不是對的?我的期望,要不要定在這條路上?”

“那就取決於,你自己認為,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了。器造,無論怎麼看,都是一條不錯的路。如今的上明崇武,器造的路可寬著呢。不過這條路寬,不代表你能走得寬。我建議你不要只盯著工部和朝廷,你完全可以放眼江湖,去各大門派碰碰運氣。”

雲兒聽得一驚,雙手往床沿猛地一拍,抬起頭來:“對呀!明明很寬的一條路,我為什麼非要走仕途這條獨木橋?好像不受朝廷器重就很失敗一樣。我不能因為這條路沒走下去就否定自己,還有更寬的路等著我去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