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生命線流下來,隨後看見他右邊的另一位也慢慢直起身來。

埃蒂一副畏縮樣兒,最初的暈頭轉向和夢幻般的錯位感突然被楔入內心的恐懼感取代了:這人已經死了,可他還不知道。他削瘦的臉龐如此憔悴,簡直皮包骨頭,就像是布條纏在尖削的金屬上面——馬上要被割破似的。這人的膚色青裡帶黑,臉部顴骨上、脖頸上,以及下頦兩邊都呈現像是肺病的高熱紅斑,他兩眼之間有一個圓形標記,很像一個孩子費力地摹寫出的印度種姓的等級記號。

但他那雙眼睛——藍色的眸子,透著堅毅的目光,完全是神志正常的樣子——這副軀體曾是活生生的,充滿了頑強可怕的生命力。他穿著一件某種家織的黑色衣服;那件袖子捲起的黑襯衫,幾乎快褪成灰色的了,褲子像是藍布牛仔褲。槍帶在臀部交叉成十字狀,但彈囊幾乎是空的。槍套裡的傢伙看上去是點45口徑手槍——說來點45的手槍幾乎是老古董了。槍柄木頭磨得光溜溜的,都快趕上槍管的光澤了。

埃蒂,不知道說什麼好——什麼都說不出來了——但他聽到自己在說。“你是鬼嗎?”

“還算不上,”這人的聲音像槍聲一樣嘶啞可怕。“那鬼草。可卡因。不管你叫它什麼。把它從你襯衫裡拿出來。”

“你的胳膊——”埃蒂瞅瞅這男人的胳膊,這個膽大妄為的槍俠有麻煩了,他胳膊上明顯現出一根細細的實心麵條似的紅線,那隱隱透明的痕跡顯然是不祥之兆。埃蒂對這種紅線知根知底——這意味著血液中毒。這意味著該死的毒液躥來躥去比你放個屁還快,它已經鑽進血管,搭著心跳往上躥了。

“別管我他媽的什麼胳膊!”那毫無血色的幽靈對他說。“脫下襯衫,解開那玩意兒!”

他聽到了海浪聲;他聽到了一陣廓然無礙的風聲;他看見這個瘋狂的瀕死的男人,一無所有,只有孤寂淒涼;然而,在他的身後,還隱隱約約傳來旅客下飛機的嘈雜聲和一陣沉悶的敲門聲。

“迪恩先生!”那聲音在喊,他想,那來自另一個世界。他對此並不懷疑,只是要把這念頭植入腦內就如同將一枚釘子敲入一爿厚厚的桃花心木一般。“你必須——”

“你可以把它留在這裡,過後會給你的,”槍俠嘶啞地命令道。“上帝,難道你還不明白我只能在這兒跟你說話?我的身體傷得厲害!沒時間了,你這白痴!”

埃蒂本該因他出言不遜而殺了他……但又覺得也許殺他並不那麼容易,儘管看上去殺了這傢伙倒像是對他做了件善事。

但他在這雙藍眼睛裡感受到真情的陳述;兩人雖說瘋狂地對視著,卻彼此並沒有什麼猜疑。

埃蒂開始解開襯衫釦子。腦子裡即時而現的衝動是乾脆扯開襯衣,就像克拉克·肯特看見洛伊絲·萊恩被綁在火車車廂裡時所做的那樣,或如此率性而行,可在真實生活中這不見得有什麼好處,因為你遲早得解釋怎麼弄掉了那些紐扣。所以他只是在身後不停的敲門聲中匆忙地把釦子從一個個釦眼裡摳出來。

他猛地把襯衫拽出褲腰,脫了扔在地上,然後鬆解著綁紮在身上的一條條帶子。他這模樣活像是一個即將痊癒的肋部骨折的重症患者。

他朝身後瞥一眼,看見敞開的門……門框底部在灰色的礫石沙灘上蹭出一道扇形痕跡,是出入者——想來是這奄奄一息的傢伙——推來拉去弄的。透過門道,他瞧見頭等艙洗手間,洗臉盆,鏡子……鏡子裡映出他自己一副懼駭的面容,從額上掛下來的黑髮蓋住了他的褐色眼珠。他從鏡子裡瞧見身後的槍俠,沙灘,囂聲尖唳的海鳥,天曉得它們在為什麼爭吵。

他的手指在帶子上亂抓一氣,不知撕扯哪個部位,從哪兒找到帶子的封頭處,一陣暈頭轉向的絕望籠罩了他。這種感覺猶如一隻小鹿或是一隻兔子在躥過鄉村小路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