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午飯吃的很簡單,宅子裡只剩下鍾艾和破奴二人,因而十分清淨,秋風卷著枯葉擦過窗欞,細碎的沙沙聲襯得庭院愈發空寂。鍾宅實在太大,各個院子加上東花園、西花園以及宅子裡每條路旁的樹木都在瘋狂“脫髮”,吳阿姨帶著其他人忙得不可開交,剪殘枝、掃落葉、除枯草……

鍾艾縮在藤椅裡,絨面靠墊被她揉得凹陷下去,本著幫不上忙也不添亂的心態,她帶著破奴提前到會客廳等今天的問客。

會客廳的雕花木窗半開著,秋日微風挾著桂香潛入,斜斜的光束中浮塵輕舞,將紅木茶几上的青瓷茶具鍍上一層金邊。鍾艾躺在藤椅上,薄毯滑至腰間,蒼白的臉頰在暖光中透出幾分血色,睫毛隨著呼吸微微顫動,像是倦極的蝶。破奴則拿著本從書架上隨手拿的《火珠林》看著,書頁的陰影落在他眉骨上,襯得眸光愈發沉靜。屋子裡溫度直逼25度,他在鍾艾的再三勸說下慢吞吞褪下外袍,指尖勾著衣帶時還蹙了蹙眉,彷彿剝離的是層鎧甲,只著一身純黑色的中袍靠在沙發上。

她在手機上點來點去,指甲無意識地磕著螢幕邊緣,發出細密的噠噠聲,看著今天這個神秘問客被隱藏的名字,餘光掠過沙發上修長人影,有那麼一瞬間,她居然希望他真的是個coser就好了,就像希望自己是一個普通的女孩,他們一起離開這神神鬼鬼的世界,墜入塵世、落於俗套,最後湮滅於天地之間。

怔愣間,手機螢幕忽然划進來一條來自彭閃閃的訊息,她輕點開,彭閃閃那有些幼態的聲音傳了出來——“小艾,周家那邊傳來的訊息說,周家一週前爭吵比較多,但近幾日又沒什麼動靜了,周家老頭老太太依然是雷打不動的牽手散步去菜市場,周月和之前一樣,偶爾出門去他們當地的圖書館。”

鍾艾聽完,把手機倒扣在自己肚子上,後腦勺重重磕向椅背,喉間溢位一聲悶哼,隨後有些疲憊的任由自己塌陷在墊子之中,幾縷碎髮散在額前,隨著她仰頭的動作滑向耳後,露出眼下淡青的倦痕。幾分鐘後,她突然支起身子,手肘撐得藤椅吱呀作響,點開了發語音按鍵——“不用跟了,閃閃,讓你的人撤回來。”

鍾艾頭一次感受到“瓶頸期”,從前不管她是開心或痛苦,都只覺得自己的人生如做滑梯一般一往無前,從小一路讀書學習考試,而後自己做決定離開雁鎮遠赴沙市,再到後面一系列離奇的事情,都未曾讓她有這種停滯不前的鬱悶感。

她閉著眼睛,手指按在太陽穴上緩慢打圈,仔細思索著下一步的計劃,周家的布袋遲遲拿不到手,王爺府舊址古蹟還要一個月才能開放,她的身體“大病初癒”後變得虛弱,宅子裡雖然住進了朋友們但他們的關係都很一般,破奴雖然逐步獲得了體溫卻還需要她持續供給血……一切似乎都被卡在了一個隱形關口,一件事堆疊一件事,讓她心口堵了起來。

愁悶之間,睏意上襲,她淺淺睡了過去。

沙發上的破奴從《火珠林》裡抬起頭,眼神落在鍾艾的臉上,他目光掃過她蜷起的手指,喉結動了動,最終只是將書輕輕擱在茶几上,隨後身體逐漸透明,緩緩起身,朝著祠堂而去。

見他路過,路邊掃枯葉剪枝的吳阿姨一行人全部停下,掃帚柄被攥得發白,枯葉趁機簌簌落在她們肩頭也無人敢拂,全都畢恭畢敬鞠著躬,目送他走進祠堂。

祠堂青磚沁涼,新換的素紗燈罩被穿堂風吹得輕晃,檀香混著陳年木料的氣息在樑柱間盤旋。吳阿姨新點起的貢香菸正冉冉升起,煙霧纏繞著他的神像,晦暗不明。

破奴抬手撫過供桌邊緣的裂痕,指尖沾了層薄灰,看著滿牆供他休憩的山水畫,手一揮,那山水畫中的墨色居然緩緩匯聚在一起,墨色纏繞著,旋轉著,在每幅畫中間都變出了一個圓形漩渦。

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