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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有一件事留下了一個小遺憾。我曾在林銘述家裡看到郭老送的墨寶,很羨慕,便鼓起勇氣讓平英幫我也要一幅。上一個週末,郭老給我寫了一幅,內容是他尚未發表的詞《水調歌頭·遊採石磯》,寫在大約四開大的宣紙上。他為我誦讀了一遍,蓋章後送給了我。“借問李夫子:願否與同舟?”這個意境十分合我的意。我捧在手中,自是不勝喜悅,建英在旁邊說:“愛不釋手。”由於那天我是騎車往返,怕途中損壞,就讓建英替我暫時儲存,準備今天拿走。今天臨走時,於立群勸我不要拿了,她說,我去部隊農場那樣的地方,帶去了影響不好。在當時的政治環境中,這層顧慮是有道理的。不過,倘若現在能把這幅字找出來還我,我會很高興的。
9月10日晚上,我走出居住了六年的38樓120室,最後看一眼窗外那一排木槿,它們還是六年前的老樣子,一點兒沒有長高。武鬥已把我的書籍雜物洗劫一空,我幾乎是空著手離開北大的。大卡車把我們這些去湖南部隊農場的學生運到天安門前,在一個軍人指揮下,我們匆匆排成佇列,舉手向毛主席宣誓,再被運到北京車站。我們登上了列車,兩個同學隔著車窗向前來送行的一群大中學生慷慨陳詞,我在一旁無言靜聽。火車啟動後,那兩個同學也靜默下來了,只聽見車輪碾過鋼軌接縫處發出的單調的震響。我久久凝望著窗外的黑夜,心中迴旋著李賀的一句詩:“我有迷魂招不得。”
一、南灣湖
一個漆黑的夜裡,幾艘機動木船在風雨中艱難地靠岸,卸下了一群學生。我們肩扛行李,淋著雨,跌跌沖沖地踩著稀泥地,來到一個荒涼的地方。四周什麼也看不見,只有幾間低矮的小茅屋透出暗淡的燈光。門很矮,我們貓著腰鑽進去,胡亂地擠躺到幾塊鋪板上。接受再教育的生活就這樣開始了。
這是在洞庭湖內圍堤造出的一塊土地,被命名為南灣湖,表示發揚南泥灣精神的意思。舉目荒無人煙,只有一支農墾部隊駐紮在這裡,附近還有一個勞改農場。為了接納學生,部隊建立了一些學生連,派軍人擔任連排級幹部。我找出那一時期的來信,偶然發現還留著兩個信封,上面有我所在連隊的地址:湖南沅江6939部隊學一連。
最初的任務是安家。這裡原是一片空地,那幾間小茅屋是臨時蓋了讓我們暫住的,現在要建起正式的營房。建房的材料除油氈外都就地取材,共三樣:稻草,蘆稈,泥巴。用稻草搓出一大堆草繩,然後把草繩纏在蘆杆上,一根緊挨一根插進泥地裡,兩面糊上泥巴,就成了牆壁。頂上如法炮製,覆蓋上油氈和稻草,就成了屋子。全連四個排,每個排一間長屋子,屋裡架起兩列大通鋪,就成了我們的居所。
接著馬上投入了繁重的勞動。在泥地上往下挖四五米,開出一條航道,泥巴壘在兩岸,一邊壘成水渠,另一邊壘成公路。挖去一層表土,底下是一層層淤泥,泥土又緊又黏,彷彿有一股吸力,把插進去的鐵鍁牢牢吸住。越往下挖,泥越稀,兩腿插在裡面,以不可抗拒的重力作用往下陷,徒手尚且難以拔出,何況肩上挑著百斤重的擔子。由於泥巴太黏,粘在撮箕上倒不掉,擔子始終是沉重的。我們團共八個學生連,學六連是女生連,開始時,她們也幹同樣的活,許多女生根本挑不動,就坐在稀泥裡哭。冬天來臨了,湖區的冬天十分奇怪,突然下起了雷陣雨,閃電劃破長空,雷聲震得窗戶格格響。雷雨過後是連綿的陰雨天,在冰風雪雨中,我們上身穿棉衣,下身只穿一條褲衩,依舊浸在冰涼的泥漿裡幹活。我做夢也想不到活兒這麼重,一天下來全身散了架,哪裡還有力氣洗漱,帶著一身泥巴倒頭便睡。
不過,那時畢竟年輕,居然也漸漸適應了,並且感到自己的體力明顯在增長。第二年開春後,我們的主要任務是種水稻,比起挖航道來,田間作業就顯得輕